“我觉得你会和他很聊得来!”虞清笑。
“倒也未必,也许我很讨厌他,几度怀疑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数次的想要他彻底消失。”
“你认识他?”虞清想了想,忽然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再看几遍那诗,静默了许久才试探的拽了拽景祀的衣袖,“可我好喜欢他啊,喜欢他的诗词,喜欢他的画作,喜欢他射箭拉弓时的样子,喜欢他的眉眼。喜欢到在不知道是他的情况下,也还是会再一次的被他的这些吸引。”
她语气认真:“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
字字句句,热烈直接。
景祀心跳如鼓,第一次想抛开男女之防,抱一抱她。
景祀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虞清心动的。
也许,当初那惊鸿一瞥,她的笑颜就已经烙印在他的心底了呢?
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法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了。
可他该如何爱一个人?
没有人教过他,于是他想,给她好的生活,能成为她的底气,而不是软肋。最起码,和他在一起之后,不会比她原本的生活更差。
可她的起点实在太高了。
就像普通人攀月亮。
他一点一点的靠近,月亮却不要他了。
他心下慌乱,但又听见旁人都说这只是气他的手段,那夜他坐在家门口整夜,朝着久跃居的方向,朝着公主府的方向,看着星月,在想也许……也许他不该再执拗了。
人生一世太短,他该早点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她想要什么,他都顺着她。
若是……这样会让她对他失去兴趣,也没关系,他会像她追逐他一样想办法让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
虞清离世的那天,他浑浑噩噩的在久跃居里坐着,忽然就听见了丧钟敲响。
钟鸣九声,是最高礼遇。
他本以为是帝后出了事,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想去见她。
帝后那样宠爱她,她和他们的感情那样好,不论薨逝的是谁,她一定都心碎极了。
可到了街上,听见外面在喊,公主殁了!
因为皇帝对公主的喜爱,不顾礼制,亲自撞响了那九声钟。
全城哀鸣。
他怔愣着,站在原地。
周围的人撞到他的身上,他像瞬间被抽去了灵魂,手里还攥着那个不肯还给她的玉簪子。
然后人流越来越大,他被撞倒在地。
簪子脱手。
碎裂。
弹跳。
被路人的脚踢开。
他四处去捡碎片,但不论他怎么找,簪子都法再拼接回原本的样子,始终少了一块。
就像他的心,缺了一块。
虞清。
虞清……
他捂着胸口,手心被玉簪碎片的棱角刺破。
怎么办啊公主,怎么办啊虞清,我连你最后留给我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怎么办啊……
景祀的病原本就没有好,悲恸心哀,思绪涣散。
他想,若能就这样和她一起去了也好,可偏偏,他被强行灌下汤药。
神思清明的时候,他看见沈蓦的身影。
“为什么?”长久没有开嗓的声线沙哑,不见曾经的少年意气风发,唯余心碎。
“有人想要我救你。”
他闭上双眼,不再说话,手指摩挲着那玉簪上的纹路。
沈蓦看着他问:“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景祀不语。
“虞清希望你活着。”
听见那个名字,他双眸骤然睁开。
“她成亲的前一日来拜托我,救救你。她说原本林语能救你,但林语身死……她知道你不肯吃药,希望我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活下去。”
“……为什么……”
“她说……”沈蓦顿了顿,喉头干涩,艰涩的道:“她喜欢的景祀,是需光亮都能熠熠生辉的翩翩公子,清冷的像天上触不到的月。他心怀天下苍生,是她想用眼神追逐一辈子的人,若她不能亲眼看见大虞王朝越来越强,便让你替她好好看着。”
景祀皱眉,眼眶湿润,眼泪顺着流下来。
他掌心的那块玉,似乎在发热:“虞清……”
“景祀,她求我,救你。”
她希望你活下去。
她要我,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活下去。
景祀。
她求我……
她求我,救你。
“……好。多谢沈公子,也多谢……公主殿下……”
……
“师傅,后来呢?”一个小男童拽着头发花白的老者的袖子,总是不厌其烦的让老者给他讲公主的故事。
那老者的手指摩挲着一块残缺的暖玉,上面被他挂上了一条红色的穗子,已经褪色了。
“后来公主变回仙女,回到天宫里了。”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不是不是!之前您都是说,小公主跟在那少年的身后,然后如愿和他成婚了,还生了一双儿女呢!”小女童不满的说。
“是啊,那少年怎么那样迟钝,我觉得小公主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有权有势。她要是想找有权有势的公子,满朝那么多世家子弟,怎么偏偏要跟在那个少年身后?那少年怎么被小公主追了四年才明白啊?”
“就是!活该生得那一双儿女都只和小公主亲近!让那坏男人醋死吧,哼哼!”
“我们要听这个,不要听小公主变回仙女!”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嚷着。
老者叹着气:“是啊,那少年自负聪明,却还没有你们这群孩子看得透彻,白白过了一辈子。”
“怎么是过了一辈子,他们不是在一起过了吗?”
“是啊,师傅,小公主那样好,能得到她那样的喜欢,已经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了!就算最后小公主真的回到天宫里了,我觉得也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老者重复着,在日光下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
“师傅又睡着了。”小孩子还在讨论着。
“也许小公主真的是天上的仙女,不然她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回到天宫,然后让神医哥哥去救那个少年呢?”
“小点声儿吧,等师傅醒了,我们再问师傅。嗳,对了,师傅为什么不成婚呢?”
“不知道,我爹爹说师傅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大虞,拒绝了陛下的赐婚好多次,为此还和陛下闹不愉快呢。”
“我听说师傅之前有过心上人,只是那心上人和别人成亲了……”
“我也听说师傅有心上人,但我听到的是,那少女突染恶疾,病逝了。”
“嘘!别说这个!咱们是来听故事的!”
太阳真暖和啊。
老者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在那块碎玉上面抚摸。
“这玉簪,是我母妃给我的,我最喜欢了,天下只此一只,送给你!”
他好像又听见了她的声音,清润软糯。
他分明看见她袖子里还藏着另一只,但没有拆穿,收下了那枚簪子。
她雀跃的快要跳起来。
“公主,一对的簪子怎么能拆开啊?”
“玉瑶你不懂,这样我就和他有一样的东西了!玉瑶,他没有拒绝我,他没有拒绝我呢!我好开心啊!今天我怕要吃三块点心!”
“公主……”那侍女奈的失笑。
这一次,他没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而是叫住了她。
她像只受了惊吓和委屈的小兔子,担心他是要还簪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他心底柔软一片,将早就想给她的玉佩摘下来,递给她:“既是定情信物,自该交换。此玉,希望殿下不嫌弃。”
“定情信物?”她灵动的双眸扑闪,接过那玉,还有些不确定:“真的给我吗?景祀,我是虞清啊,你……你是不是认人了?”
他宠溺的轻笑:“嗯,给你。没有认,也不会认。在下心悦公主已久,不知殿下可愿下嫁,与景某结百年之好,白头偕老?”
“啊?”她愣住了。
“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清儿,可愿?”
曾经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要一字一句的讲给他的清儿听。
……
“师傅好像……胸口没有起伏了!”
“没……没有呼吸了……师傅!”
“师傅!师傅!”
……
这一年,景祀六十四岁。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