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小何啊......”
撑船的余浪似乎发觉了什么,紧接着话锋一转,将思绪引向了别处。
“嗯?”
听到余浪呼喊,何须愁于船尾道出一声鼻音,但这次并未回头。
“你别怪老哥我嘴快......我记得咱们初见时,你穿的可是一身破衣裳,怎么出了这世外地,你就换了身衣服?”
“啊?”
这话倒是让发愣的何须愁难得呼出了一阵疑惑的嗓音。
他顺着余浪的话朝自己身下看去,猛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换上了一身墨韵宣白的古色长袍:整件长袍以沃田屋舍为织,阡陌道途为线,玄竹藤叶为绣,浓山浅云为饰,跨肩对襟,连袖合身,每一寸景都恰到好处,修饰得体。
但其实说白了,就是披了一件国画宣纸在身上。
瞧着这一身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袍服,何须愁面上慢慢由惊转喜,有些玩乐般的抬手舞了舞大袖,轻声念道:
“老先生,你心口不一啊!”
一旁问话的余浪似乎也习惯了何须愁这般自说自话,所以没有再多问询,而是自行揣度起了何须愁这话里的信息。
“老先生?他说得莫非就是那桃花村的村长?”
余浪这头一边撑船,一边盯着舞袖作乐的何须愁,在心里暗暗自语。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他这身凭空出现的衣物定是那桃花村的村长所赠。”
“这一身衣物绝非凡俗品类!看来那神秘诡异的桃花村落还暗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那里头的村民,真是秦暴王的后裔?”
思绪至此,余浪的眉宇皱的越来越深,只见他抓握船篙的手愈发用劲,对自己心头那番猜测也更加确信起来。
“从亡秦逃躲至今......能使得如此宝物......世外人可知之地......”
心中念到这时,余浪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起来,嘴角更是不自主地向上挑弄起来,一双锐目隐隐闪动起精光。
“当今世上共现九处世外地,今天竟让我有幸找到第十处!苍天有眼,祸福相依,祸福相依啊!”
“得快些回去禀告郡守!那世外桃花村中的稀世珍宝绝不仅眼前何须愁身上这一件!到时候凭我此等头功,日后何须再为钱粮生计发愁?”
心头贪念一起,便如蚀骨之蛆,蚕食了余浪最后一点理智。
他看着船头甲板上还一脸天真模样的何须愁,探出舌尖舔舐了一番干裂的双唇,活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何须愁啊何须愁!这名字可真是极好的寓意!”
——
随河流顺势而下,窄溪汇入大川,川流又差成支,密布流经这绝美的中原大地上。
直至川江平缓,精石黄岩所堆砌的城垣便耸然于眼前:整座城池坐南朝北,南垣汇入江流枝杈,帆船商舫皆落锚停泊于此,纷扰繁华的码头亦如这江水,聚来天南地北之异乡,其中有奇装打扮,口吐方言的旅商;有年久珍藏,不见天光的宝箱;亦有持刀带剑,轻装成队的游侠浪子。
各派人马箱货在这片鼎沸的海港综交织,经由街角巷陌,形同河流分支,湍急地淌入这座花天锦地的郡城。
然而跟南向车水马龙的繁华相比,北面城垣前却又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
城池八方围凿深壑,辅以白岩垒壁,引江川入堑,这环绕城池一周的御敌护城河,被当世人称作“堑水”。
除开南港码头,城内城外,就仅靠这堑水上的一条索道连接:索道以南,城垣上耸立的城楼高悬着雕琢“文阳”字样的金边匾额,每隔数丈地,便能见哨楼林立,箭眼密布;矮墙上不时来回走动着钢盔铁甲的士卒巡兵,沿着城垣马道从城楼走向防范森严的瓮城,再从城头向外远眺,视线跨过堑水索道,警惕地观察着北面嘈杂的人群。
那索道以北,文阳城外,数万衣衫褴褛的流民游乞栖宿依附在护城河旁。
他们当中,男女老幼皆在其列,病弱伤残更是比比皆是:少壮者搀扶柱杖腿颤的老人,妇道人母则尽力安抚怀中挨饿哭闹的新幼,病咳声,孩啼声,埋怨声,谴责声等,声声不绝,但更多的,是流民摩肩接踵地跪在索道前,相继垂首叩地,哀求四起。
观此堑水虽????????????平缓波,却于形中隔绝出一荒一荣两处世界......
余浪的小舟从窄溪中窜出,并入大流,此刻正途径堑水旁。
船头盘坐着的何须愁扭头看着岸上哀嚎不止的流民,古井不波的双眸没有丝毫颤动,冷漠得仿佛置身事外,目中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船尾的余浪自然也对岸上的一切早有知晓,撑着船篙的手放慢了些,看着流民的眼睛透着可怜,对着这头的何须愁说起话来。
“大概是凌州岚曲那儿逃来的,听说那儿遇上了百年难见的虫瘟!那些害虫不光吃完了庄稼粮仓,甚至开始食人饮血!岚曲郡城力驱虫,治灾不利,牲畜都死了只剩几头,郡城治下县里的人不知道费了多大劲才逃了出来,现在沦落至此,也是命苦呀!”
余浪一边说着,一边颇不是滋味地摇了摇头,双手用力一撑,加快了些行船的速度,似乎想逃离眼前这场不堪入目的苦难。
但听罢的何须愁,却没有丝毫触动,只是淡漠应了声:
“是嘛。”
言语之麻木,仿佛只是听过了一则虚构的故事。
“文阳这一批,估计还只是冰山一角,听说晋州东峦,樊州辰口都已经......”
“老哥,送到这儿就可以了!”
这边余浪的话还没说完,船头的何须愁就起身来,出声打断了余浪的话。
余浪讶然地看向甲板上双手负后的何须愁,江河上吹起的凉风拂过他衣袍与发丝,宛如世外高人般飘逸。
“小何,你这是......”
何须愁回身淡笑应道:“我就从这儿下船吧,多谢老哥一路相送!”
说罢,何须愁脚尖轻蹬,纵身跃起,于半空借劲旋身,灵巧得像一只飞鸟。
腾空的足尖在几近水面时,开始轻盈地蹬动......
“我a......”
“啪!”
话音还未落,一大片水花登时在水面上炸开,没过了何须愁的叫声。
这一阵响动,不仅让船尾的余浪看呆了眼,也让岸上叩首的流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不一会儿,何须愁便从河底窜出湿漉漉的头来,顺势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口呛鼻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