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攻心的林再格鼓动着胸腔,鼻息粗重,视线落在眼下拼命磕头求饶的余浪跟前,后者如今的饶命声在林再格听来形同蚊虫滋扰,心底更是烦不胜烦,挥手招来两名内侍,喝道:“来人!把这厮带下去!满口胡言!妄图哄骗本官!赐百杖刑!”
“大人!大人!草民了草民了!求大人饶小民这次啊!大人!”
被宣了判的余浪面如死灰,双臂被人架住时,才恍然反应过来,双腿乱蹬,面上交融的积液已经分不清是血,是汗,是泪,亦或是涕,在狼狈之余,是生死不由己的绝望。
正当余浪被拖行数斥,留下一路腥臊气味时,一直立在林再格身侧静思的副官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目挑动了几分。
“大人且息怒,下官有些疑虑。”
闻言,林再格斜眼朝身后瞧了瞧,副官则即刻轻俯身段,以示下位者礼节。
“说。”
得到林再格应予,副官先冲前来呈报的小吏问话。
“金驹县的县衙,可有活口?”
被问话的小吏即刻摇头,回道:
“据门外驿员所述,除他以外,金驹县衙尽数殒命于匪徒刀下,其因掌管邮递事宜,故得以凭捷径小道逃出生天。”
“......”听罢小吏的阐述,副官并未作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朝林再格一侧轻言道:“大人,这般看来,金驹县怕是已经成了那帮匪徒新的匪窝了。”
这话林再格还能不清楚?当下便目露寒光地看了副官一眼,刺得副官背脊生疼,俯身俯得更低了些。
“下官只是觉得,若大人想出兵剿匪,还需三思而后行。”
“一来如今城外流民围堵,已成一大祸端,若此刻分散兵力剿匪,或会给有心之徒可趁之机。”
“二来这门外来报的驿员所述虚实不定,怕是另有蹊跷。”
“三来......”说到这第三条时,副官凑近了林再格耳边,只用二人能听到的轻微声音警言道:“大人豢养这一方匪徒为谋图朝廷军饷,前些年头相安事,自不必多言,但如今这帮匪徒敢嗜杀朝廷命官,背后定有其他倚仗!若大人您此时大张旗鼓地剿匪,下官怕到时候此事被幕后黑手捅破天听,招来京师章司追查......”
话至此处,其意已明,林再格也抬手止住了副官后言,手肘撑在桌案抵着绷紧的面庞,良久不肯言语。
不知多久的沉寂后,直到余浪脸上的血迹都逐渐干涸之际,主座上的林再格方才轻轻一叹,双手交叠于腹前,仰身倾靠在椅背上,张了张嘴,喃喃自语。
“终究是养虎为患呐......”
自语一阵后,林再格双目精光乍现,眼底隐隐涌动着狠厉之色,言语向着副官,即刻令道:“集合人手,备驾船只,咱们出趟远门!”
此言出,一旁的小吏与副官惊得对视了一眼,都忘记了反应。
“嗯?”直到林再格质疑的眼神朝二人望来,小吏方才惊觉,忙俯身一礼,离开安排去了。
待林再格从主座上站起,副官在其身旁焦虑不安地问道:“大人何故如此安排?这般剿匪,势必......”
没等副官讲完,林再格便抬手摆了摆,打断了他的后话,继而将视线看向一脸希冀的余浪,意味深长地笑了。
“谁说咱们是去剿匪了?咱们这是要去寻那世外桃源呀!”
——
“你说他说得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从小到大,哪一次有忤逆过他的意思?现在连这么一点自由的权力都没有了是吗?三算,你给评评理!”
靳府内,被夏三算揣着胳膊拉进府内的靳齐与夏三算并肩漫步在花园小道上,靳齐嘴上正与夏三算声色俱厉地控诉着某人的行径,虽未指名道姓,但都心知肚明。
走在靳齐身边的夏三算自然也最是清楚,但平日一向嘴贫的他今日反倒没和靳齐有多少交流,只是微笑地听着,甚至连附和的点头都省去了。
一个人自说自话的靳齐在滔滔不绝中也觉察到了不对劲,斜眼瞟了夏三算一眼,收了那股对某人的愤懑之气,目光平淡了许多,拍了拍夏三算的肩头,说道:“从小呢,我爹娘就把我捧在手心里跟要化了似的,老爹生意场上的那些事儿,我也一概不知;我知道,你们都想为了我好,所以有些事情你们不想让我掺和,那我也听话,我不问。”
一段话说完,夏三算顿了顿脚步,朝靳齐那张年轻的脸定睛看了看。
“可三算呐,我不问,我不知道,不代表我没感觉。”
这话说得就有些意有所指起来,加上靳齐那张看似平淡却异乎寻常认真的面????????????庞,就连见多识广的夏三算都不禁绷了绷心弦。
“这次出城施粥是善举,但老爹却搞得这么森严,巴不得别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似的。”
“我已经十八了,成年了,你们有想过还能瞒我到几时吗?”
“你现在不告诉我,我迟早也会查得出来。”
“三算,你说对不对?”
靳齐几段话说得极慢,并且每说一段,视线便凑近夏三算几分,按住他肩头的手也愈加用劲起来,好似暴雨大雪前的阴云,隐隐压迫过来。
然而夏三算是什么人?一个从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人精!
只见夏三算二话不说直接撩起一脚踢在靳齐的后股上,力道之大,疼得靳齐龇牙咧嘴地放开了搭在夏三算肩头上的手,并飞快地远离了他。
“年纪轻轻不学好,敢套老子的话?去去去!”
面上虽有些不光彩,但靳齐依然如蒙大赦,全刚才上位者的势头,拔腿就跑了。
看着靳齐离开的方向,夏三算眼底流转着复杂的心绪,嘴角抿了抿,自语道:
“十八呀......是个好年华......”
话毕,夏三算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头顶那苍蓝的天,八字胡歪了歪,双眸一大一小地挑弄着,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一次算两人,应该不算舞弊吧?”
话音落下,夏三算就这样静静停在原地许久,直到一阵微风拂过其耳边,他方才有所动作。
“好,就当你答应了。”
这话似乎又与上苍达成了什么协议,夏三算垂首看着自己抬起的右掌,拇指指尖在其余四指的指节,指尖上来回跳动,颇有些玄奥莫测起来。
在指尖跳动的同时,夏三算的双眸也开始失去焦距,变得灰蒙起来,只是这片灰蒙中隐隐有星光烁影,亦或是电闪雷鸣!
时间过去越久,夏三算掌上的动作便越是缓慢起来,并且他面上的表情也历经了一波三折,先从近乎绝望的悲痛,到失神的震惊,再到几番摇头的难以置信,几次变换,似活过了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
“咳!咳咳咳咳......”
突兀间,夏三算猛烈地咳嗽起来,再等他睁眼时,视线便恢复如初,只是目透惊恐,额前细汗密布。
待呼吸平缓了一些,夏三算才得以静下心来细细思考,只见其上牙狠狠咬在了下唇,手掌不断摸索在嘴边,双眉皱起,思绪飘远。
“这回可惹到大事儿了......”
“要不要先下手为强?能弄死一个是一个?”
“不行,不行,不行......”
“要么我还是跑了吧?”
这头正想着,忽地有人从背后又拍了拍夏三算的肩头。
“三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