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让走出书房,慢慢挺直了胸膛,脸上的羞愧和紧张更是尽数不见。他皱着眉头,士人们这么快做出反击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他还以为会更晚一些呢。这些士人是毫不掩饰了吗?
张让愤怒地哼了一声,有些无奈,都怪何井!
他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房外,听着书房内刘洪重重的脚步声,一点办法都没有。能够指望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做到什么程度?一定是分分钟就暴露了。
……
光禄勋衙署大堂之内,一群官员听着胡轻侯的质问,忍不住哈哈大笑。更有官员笑得前俯后仰,到目前为止,胡轻侯的一切行为都在众人的预料之中。众人戏谑地看着胡轻侯,就等她说出幕后之人。
是大将军何井?是司徒袁隗?是司空张济?是大司农张温?是十常侍?还是九卿中的哪一个?
胡轻侯慢悠悠地俯身,拿起眼前官员的案几上的酒杯。
一群官员大笑,这是要泼酒吗?有官员笑道:“泼水之后又泼酒,真是‘泼妇’也!”
众人放声大笑,那李恩德更是笑骂道:“你要泼我吗?我的官职可比你高!你想清楚了!”
胡轻侯将手里的酒杯递到那案几后的官员面前,道:“拿着。”那官员随手接过,问道:“你不泼酒?要不要我替你倒满了酒?”
胡轻侯看看四周的官员,笑了,猛然操起了案几,高高举过头顶,用力砸在了李恩德的脑袋上。李恩德顿时脑袋一歪,重重倒在了地上。
大堂中笑声未歇,胡轻侯猛然跃出一步,到了一个官员面前,那官员犹自笑着,下一刹那,被案几重重地砸中,扑倒在地。
胡轻侯不等那官员倒地,抡着案几再次跃起,用力砸向另一个官员。那个官员大骇,看着泰山压顶一般的案几,仓促间门完全不记得躲闪,只是本能的举起手臂护住头脸,被案几重重砸中,惨叫着倒下。
大堂中其余官员的笑声终于变成了惊呼:“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
胡轻侯快走几步就到了坐在正中的官员面前,高高举起了案几,那官员看着案几上血红的污渍,心中惊恐到了极点:“救命啊!”
“噗!”案几砸落,那个官员扑倒在地。
大堂中终于有官员反应过来,大声叫嚷:“守卫!守卫!”
胡轻侯旋身发力,案几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那个官员,砸在他的腰上,将他打得飞出数尺。
一个官员站起身,愤怒地指着胡轻侯:“贱婢!你敢……”
胡轻侯一闪身到了他面前,猛然跃起,一脚高劈,重重踢在那官员的头上。那官员头部向下重重栽在案几之上,发出巨响。
四周其余官员惨叫着逃出了大堂,厉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远处一群守卫听见呼喊,急忙向着这边奔跑。
有官员面孔扭曲:“贱人!今日我要你死无……”
“噗!”那官员下巴上挨了一脚,满嘴牙齿纷飞。
另一个官员惊恐大叫:“胡轻侯!这里是光禄勋衙署,休得放肆!”
又是一个官员受到提醒,也大叫道:“胡左监丞!你已经是朝廷命官,你敢殴打同僚,朝廷定然将你就地革职!”
胡轻侯冷笑:“现在知道这里是光禄勋衙署,知道我是左监丞了?迟了!”
她猛然一拳将一个官员打得飞起,又一脚踢在了一个官员的脑袋上,刹那之间门就将几个站立的官员尽数打倒在地。
这个时候,十几个光禄勋衙署守卫终于到了,厉声喝道:“住手!”
胡轻侯转身对着十几个守卫厉声喝道:“闭嘴!没看到光禄勋衙署官员打架吗?站一边去!”
十几个守卫看看胡轻侯的官服,肝疼极了!狗屎,真的是光禄勋衙署官员打架,这该怎么处理?
守卫头目火速退后十步,牢牢站定,厉声呵斥:“休得动手!这里是光禄勋衙署,有理说理,不许动手!”其余守卫光速跟着退后十步,摇晃手里武器,厉声叫嚷:“不许打人!打人犯法!小心我们抓你!”一群官员打架,他们这些士卒能怎么办?哪一个官员他们都惹不起。
胡轻侯瞅瞅大堂内嘲笑他的官员尽数倒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手,猖狂大笑:“胡某
警告过你们,得罪了胡某没有好下场,现在你们信了吧,哈哈哈哈!”
四周无数闻声赶到的仆役、守卫、官员惊恐惊吓惊疑地看着胡轻侯,这辈子没有听说过有官员上任第一天就在衙署殴打同僚的。
胡轻侯忽然收住了狂笑,平静温和温顺温文尔雅地道:“诸位不用担心,胡某手下留情,没有打杀了他们,随便躺上半年就没事了。”她轻轻地挥衣袖,宛如秋日赏菊,道:“来人,带本官去本官的座位。”然后微笑着伸出手。
小轻渝颠颠地跑到姐姐身边,扯住了她的手,睁大眼睛看着四周。
炜千一个机灵,急忙眼观鼻,鼻观心,站到了胡轻侯身后。
一个仆役颤抖着道:“胡左监丞,你的座位在这边,请!”在前方带路。
胡轻侯如淑女般温和地看着四周的人,提起袖子遮住半张脸,温和地道:“本官胡轻侯,见过诸位同僚,以后多多照顾。”
四周官员守卫仆役看着前一刻癫狂狠厉,后一刻温柔贤良淑德的胡轻侯,以及胡轻侯遮脸的衣袖上的血迹,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飞快地让出一条道路。
某个官员待胡轻侯走出老远,这才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快请太医!”一群仆役何守卫这才手忙脚乱地查看受伤的官员。
有官员脸色阴沉,默默看着胡轻侯的背影,虽然没有参与霸凌胡轻侯,但内情却是知道的,还以为靠泼水当官的平民女子胡轻侯将会成为铜马朝第一个上任就辞官的女官,没想到结果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有官员努力板着脸,心里兴奋极了,遇到个疯子,光禄勋衙署这回热闹了。
胡轻侯到了某个房间门,看案几确定这里至少有五六个办公,此刻却见不到一个同僚。她负手而立,冷哼一声:“不过如此。”
秋风急转,一片落叶在窗边飞舞,看似要进入房间门,却又仿佛被胡轻侯的杀气所逼,瞬间门又逃到了庭院之中。
那带路的仆役悄悄告退。
胡轻侯站在房间门之中,背对房门,低声问道:“四周还有人看着我吗?”
炜千飞快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没有。”
下一秒,胡轻侯猛然甩着手蹲到了地上:“啊啊啊啊!好酸啊!该死的,衙署的案几为什么这么沉啊,不知道举起来很累吗?不知道又要挥舞,又要控制力量更累吗?我的手酸死了!哎呀,浑身骨头疼!谁有布洛芬?”
……
皇宫中,刘洪在书房中徘徊,时而发狠:“朕要杀了那贱人,若不是她,朕岂会受辱!”时而阴狠:“朕且忍忍,那几条老狗迟早会死在朕的手里!”时而发飙:“朕是天子!为何要受士人节制!”
忽然,小黄门蹇硕跑了过来,一路喘着粗气,不等气息均匀,就在书房外道:“陛下……光禄勋衙署出了大事,左监丞胡轻侯与同僚斗殴,伤十一人。”
书房门猛然被推开,刘洪眼中满是惊喜和期待:“详情如何?”
蹇硕知道刘洪想要听什么,简单地道:“左监丞胡轻侯赴任,受到同僚欺辱,胡轻侯一言不发,怒而以案几殴打众人。”
刘洪听着“一言不发”,忍不住大笑:“好,好,好!”至于那些官员有没有被打死打伤,胡轻侯受到了什么欺辱,只要胡轻侯没有暴露他是幕后之人,其余又有什么关系。
张让微笑道:“看来胡左监丞是个机灵的人。”
刘洪笑着点头:“不错,胡轻侯是个机灵的人。”
张让笑道:“陛下,光禄勋衙署官员斗殴,行迹野蛮,宛如市井之人,当重重责罚,老奴斗胆奏请陛下,凡是斗殴之人尽数罚俸一年。”
刘洪心领神会,道:“准。”大板子打在了胡轻侯的身上,别人就看不穿胡轻侯是自己的人了。
张让微笑,就知道你会“准”。
……
太尉府。
“……光禄勋衙署官员斗殴……在场官员十一人,四人头部受伤,或肿如拳头,或流血晕眩,皆不能下床行走……三人骨折……两人打落牙齿……两人颈颔受伤……”
杨赐看着文书,转头看杨彪,是不是写错了?
一群太尉府的官员同样惊疑地看杨彪,十一个官员负伤,怎么可能是官员斗殴?但凡有一个胡轻侯的仆役出手,那就是胡轻侯纵仆殴打朝廷命官,立刻抓入大狱。
杨彪脸色铁青,慢慢地道:“是胡轻侯一个人动手的。”
杨赐和众人更加惊疑地看着杨彪,你是不是被人忽悠了?
某个幕僚忽然大声道:“我明白了!”
众人一齐看他,明白了什么?
那幕僚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胡轻侯一介女子竟然会进入光禄勋衙署任羽林左监丞,光禄勋统管宫内一切事宜,有的是文官职务,为何胡轻侯会被擢为羽林左监丞,这可是武将职。”
众人缓缓点头,宫内的所有事宜都归属光禄勋管辖,有虎贲、羽林等禁军部门,也有其余
清洗、购物、厨房、印章、仓库、文书等等文职部门,胡轻侯作为一个女子,举荐她做个文官自然更合适。
那幕僚慢慢道:“今日胡轻侯动手殴打光禄勋衙署,虽然这伤情只怕有些过了,胡轻侯一个少女能够打十一个男子?多半是夸大其词了,但胡轻侯颇有气力,懂些格斗,只怕是真的。”
他看着杨赐和杨彪,道:“能够知道胡轻侯精于格斗,并且自然而然将她安排在武将职务上的,除了同为武将的大将军何井外,还能是谁?”
杨赐想到太尉府在光禄勋衙署中的人手一日之间门尽数受伤,心中竟然有些动摇了,难道真的是何井推荐的?但会不会太明显了?
杨彪脸色更青了,养了一条狗,竟然反噬主人了?他厉声喝道:“来人!杨某绝不让何屠夫好受!”
一群幕僚用力点头,何屠夫想要背弃太尉府,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必须全方位干掉何屠夫。
“且慢!”一个稚嫩的童声传了进来。一个衣衫华丽的小童走进了大堂,众人都认得那是杨彪的儿子杨休,今年才七岁。
杨休进了大堂,对众人微微作揖,道:“吾料此事绝不是何大将军所为。”
杨赐微笑,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但他很喜欢这个孙子,道:“哦,为何?”
杨休道:“何井为何拜在祖父门下?此因今日可还在?若还在,何井得罪了祖父,又有何好处?”
杨赐愕然,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杨休竟然有这般见识。
杨彪和幕僚们静下心细细思索,只觉杨休的道理简单明了,是他们过于冲动了,何井绝不会在此刻得罪太尉府。
杨赐捋须大笑:“想不到我家竟然出了个麒麟儿。”
……
大将军府。
荀忧长长地叹息:“可惜,可惜,我等该征辟胡轻侯为官的。”
周围的幕僚转头看荀忧,荀家有八龙、八骏,可惜大将军府一个都没能征辟到,而这个荀忧明显是个水货,竟然觉得大将军府该征辟一个女子。
陈琳急忙笑着道:“胡轻侯身为一个女子竟然有些武勇,公达向来爱惜勇士,不免有些惋惜。”
荀忧看了一眼陈琳,笑了笑。
何井没空理会是不是该征辟胡轻侯,他只关心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拔擢了胡轻侯?”
世人皆以为是他悄悄举荐了胡轻侯,以回报胡轻侯为他出气,哪怕是大将军府中都有一些边缘人物如此作想。洛阳城内与孔二十最不和睦的人非何井莫属,孔二十被羞辱后最开心的也非何井莫属,不是何井举荐了“凶手”胡轻侯,还能是谁?
何井真心委屈,他真的没有举荐胡轻侯为官,他能够在洛阳城中风生水起就是靠长袖善舞,谁也不得罪,怎么可能自找麻烦?
到底是谁拔擢了胡轻侯?胡轻侯又为什么要在光禄勋衙署大闹?
何井阴沉着脸,环顾左右,缓缓问道:“胡轻侯的背后究竟是谁?又想干什么?”
一群幕僚尽数沉默深思,是谁?究竟是谁?
荀忧同样沉默着,再一次对何井以及大将军府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胡轻侯的背后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能够不通过朝廷程序直接拔擢胡轻侯的人能是谁?胡轻侯任职的光禄勋衙署又是谁的地盘?又是谁在光和元年公然宣布售卖官爵,自关内侯以下至光禄勋衙署虎贲、羽林等部门各个职位明码标价,只看求官者有没有银钱,不问求官者学问、品德和出身?
荀忧微微闭目,似乎在苦思,与周围的幕僚一模一样。他心中苦笑,何井是个会做人的,但是做事就有些莫名其妙了,这不应该啊,难道有他还不知道的理由?
荀忧没有一丝一毫站出来向何井说明幕后之人是谁的意思。且不说那幕后之人的名讳不太好提出来,只说这大堂中数十个幕僚,难道个个都没有看出来?
荀忧是不信的,至少陈琳肯定看出来了,但看陈琳的表情迷惘得太假。还有多少人看出来了?
荀忧认为至少还有十来个人。大家都是从各地被征辟而来的,学问、名声、智慧、家族、经历、阅历等等其实都差不多,如此简单的事情会看不出来?只是大家都在装傻。
真相说出来不好听,何必说出来?
公布了真相,又如何自处?
荀忧脸上一片迷惘,与其他幕僚一模一样。若是说出背后之人是当朝皇帝,他们这些大将军府的官员、幕僚等等该怎么办?是“背主”,帮着皇帝修理大将军何井?还是“背君”,帮着大将军对抗皇帝?
荀忧后悔极了,这洛阳的水真是深啊,他到洛阳前怎么都没有想到铜马朝第一红人、国舅何井竟然与皇帝刘洪暗潮涌动。早知道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