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中饿死的,走散的,被其他流民打死的,被其他流民吃掉的,多少人全家死光了,能够留下一个人已经是幸运极了。
有流民眼角带着泪,却欢喜地握紧了家人的手臂:“我家逃难前……逃难后倒是都在。”
好些流民默默地看着那个流民,没有羡慕也没有恨,一家人只剩下了两个,哪有什么好羡慕的。
有流民喃喃地道:“至少他家人死的时候是入土的。”
一群流民叹息或低声哭泣,流民死后倒在路边被野狗吃了不算最惨,被其他流民生生吃了才是惨。
有流民看着一直脸上带着微笑的赵恒,问道:“赵恒,你家人呢?”
众人望去,赵恒虽然年纪小,才十五岁,在这个小队中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因为赵恒的头发特别引人瞩目。
他的头发极端,接近光头,这已经算是很独特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有随意剪头发,并且将头发剪得如此短的人?
更引人注意的是赵恒的头发中有一个古怪的图案,像是一竖一勾,而他的右眼眶上也有个十字疤痕。
如此独特的脸自然让小队所有人深深记住了他。
赵恒听到有人问他,笑道:“我家?”
他微微一笑:“我家其实条件不错,我家是铁匠。”
一群流民深深羡慕了,铁匠真是好活计啊,比种地好多了。
有流民看着赵恒壮硕的身体,只觉就是铁匠儿子该有的模样。
赵恒笑着,他家哪里会这么简单?他家其实富贵过的,不过自从他有记忆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富贵,这些就没有必要在这里拉仇恨了。
他笑着道:“我有五个哥哥,我虽然不算吃饱,但是也没有挨过饿,家里野菜馒头还是有的。”
一群流民羡慕了,铁匠家就是有钱,竟然有野菜馒头吃。
“不过也就吃野菜馒头了,一家八口人挤在一个破烂小铁匠铺里,不说拥挤吧,也是十分拥挤了。”
他咧嘴笑,这个说法他是从通辽小霸王身上学来的,好像很有趣。
“所以,我五个哥哥一直没能娶亲。”
一群流民认真看赵恒,饿死边缘,谁关心你家兄弟有没有娶亲?
赵恒继续道:“我父母在瘟疫中去世了……”
“我和五个哥哥逃难,后来就被冲散了,大家分头逃难,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一群流民叹气,瘟疫之下逃难算是正常的,他们这些佃农没有经历灾年就要逃难,那才是不正常。
又是一个流民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像我,亲眼看到家人都死光了。”
他流着泪,道:“我家逃难的路上遇到了贼人,妻子被……然后杀了,我打不过他们,全家都被杀了……”
一群流民不作声,逃难的路上有太多的人渣。
有女子仔细回想,浑身发抖,总是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真是走了大运了,一定是祖宗保佑。
管事见众人都说过了,道:“要不是有胡县尉,我们能活下来吗?”
一群流民一齐摇头,大冬天被官府驱赶在野外不得靠近城池,冻死饿死是必然的。
赵恒轻轻地道:“饿死?冻死?只怕在这之前就被人杀了吃了。”
一群流民抖了一下,好些人缓缓点头。
有人想到曾见到一些流民围在瓦罐边吃肉,立刻就恶心想吐,自己做不出禽兽的事情,但最后活下来的玩玩是那些禽兽。
管事大声问道:“你们有人是被胡县尉强行抓来的,你们恨胡县尉吗?”
一群流民惊讶地看着管事:“你是以为我们傻吗?”
被官老爷强行抓了当苦力,一开始自然是惊慌恐惧的,但是不会饿死冻死,又没有被官老爷逼着□□,时日久了,谁不知道这是官老爷心善?
管事大声道:“若是没有胡县尉,我们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禽兽吃了,胡县尉是我们的救命恩公,没有胡县尉就没有我们。”
一群流民用力点头,就是救命恩公。
管事大声道:“以后我们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要喊一遍‘没有胡县尉就没有我们,老天爷保佑胡县尉长命百岁,我们可以为保护胡县尉而死!’”
一群流民丝毫没觉得不对,都是大实话,没有胡县尉怎么会有他们,老天爷自然该保佑好人长命百岁,而受人恩惠的人喊几句为了保护恩公而死,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喊几句而已,又不是真要去死。
管事大声地道:“大家跟我一齐念,没有胡县尉就没有我们,老天爷保佑胡县尉长命百岁,我们可以为保护胡县尉而死!”
一群流民大声跟着道:“没有胡县尉就没有我们,老天爷保佑胡县尉长命百岁,我们可以为保护胡县尉而死!”
……
胡轻侯听着集体农庄各处传来“没有胡县尉就没有我们”等等言语,仰天大笑三声:“大事成矣!”就知道忆苦思甜是有神效的。
炜千瞅胡轻侯,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要搞这些恶俗的事情。
虽然以前明明是救人于冻死饿死,却宣传自己是为了招揽奴仆的方式极端错误,分明是故意抹黑自己,脑残到了极点,但如今刻意张扬自己的仁慈,命令几千流民天天称赞,好像又做得过了。
炜千看左右,没有看到紫玉罗,这才想起紫玉罗外出办事了,没人能够商量。
她小心翼翼地对胡轻侯道:“老大,强行每日念诵三遍,实在是有些……这个……做了好事自然会有人知道的,不需要如此宣扬,过犹不及。”
胡轻侯瞅炜千,
挥手道:“你不懂这个。本座还嫌弃每日三遍太少了,以后每天要念几十遍,三人以上集会就要念,所有人见面第一句话就要念。”
炜千大惊失色,老大又疯了。
胡轻侯没疯,她只是无奈。
洗脑真心是技术活,胡轻侯搞不定,尤其是在短短一年内洗脑,那真是需要专业手段的。
作为一个从小不信别人说得洗脑言语的人,她一点点洗脑的手段都没记住,唯一记得就是三人成虎,话说百遍,假的变真的。
胡轻侯抬头看天,老天爷保佑这些流民单纯无比,随便洗脑就洗成了狂信徒,谁敢说她半句坏话立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小轻渝和小水胡在一边绕着她跑,百余只小鸡跟在她们身后叽叽喳喳叫着。
小轻渝欢喜地叫着:“已经没有吃的了,不要跟着我了。”
百余只小鸡仔不管,继续叽叽喳喳地叫。
小水胡蹲在地上,摸着软软的小黄球,睁大了眼睛:“好软!”
小轻渝点头,轻轻抓住一下小鸡仔轻轻地抚摸:“姐姐,快来!”
胡轻侯看着小鸡们,心中又烦躁了。
流民普遍不识字,也不会数数,每日交代一群管事干活真是要一个个口述啊,虽然很多人的工作是相同的,说一遍就行,但是遇到清点小鸡仔什么的,那真是烦得要死。
胡轻侯惨然道:“难道胡某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么点小事都要自己办,分分钟折寿。
“来人,去把流民中识字的人都找出来,胡某不需要书法多好,只要识字和会写字就行。”
胡轻侯对能够找出几个识字的人丝毫不抱幻想,三四千人能够百中得一,找出三四十个,那一定是她开了金手指了。
胡轻侯眼睛发绿,胡某在二十一世纪都要偷懒,没道理跑到古代之后反而996了。
“胡某要建学堂!”胡轻侯发狠了,没有人识字,那她就亲手教人识字。
她瞅瞅与小鸡仔玩耍的小轻渝和小水胡,狞笑了:“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
某个小队。
几十个人大声背诵着:“没有胡县尉就没有我们,老天爷保佑胡县尉长命百岁,我们可以为保护胡县尉而死。”
众人的声音虽然响亮,可惜没什么诚意,而且内心其实有些烦,每天早午晚背三遍,集会的时候又要背诵,烦透了。
管事问道:“有识字的人没有?”
薛不腻毫不犹豫:“我,我,我!”
她嘴里还有一口野菜馒头,声音含含糊糊的,但手举得高高的。
管事看看四周,再没看到其余人举手,道:“薛不腻,你等会与我去见胡县尉。”
他顿了顿,笑道:“你可能要当管事了。”
周围的流民看薛不腻的眼神顿时大变,好些人道:“原来薛不腻是识字的文曲星啊。”
能够识字的人都是天上来的星君,是了不起的老爷,肯定要发达的,成为管事那是理所当然的。
薛不腻这时才反应过来,用力咽下野菜馒头,大喜:“我要当管事了?是不是有肉吃了?”
一群流民顿时羡慕了,吃肉啊,识字真好,当管事真好。
管事继续道:“胡县尉说,农庄要办学堂,十二岁以下的孩童都可以免费学识字,若是谁干活卖力,也能去学堂识字。”
一群流民呆呆地看着管事,猛然爆发出了大声的欢呼。
有人眼睛放光:“真的?我家二毛可识字了?”
识字是了不得福分,识字的人就可以做其他活计,再也不用在地里刨食了。
有人泪流满面:“我家狗蛋以后可以做账房老爷,可以做掌柜老爷了!”
在佃农的眼中,这账房老爷掌柜老爷是几辈子都攀不到的高枝啊,没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有此机遇。
有人颤抖着道:“这是改换门庭啊!”
谁忒么的要做农民!
靠天吃饭已经够辛苦了,该死的地主老爷门阀老爷衙役老爷官老爷动不动就加税加佃租,农民有个P的活路!
一个家族想要兴旺,就坚决不能做农民!
有人诚心诚意地叫道:“县尉老爷长命百岁啊!”
他没有孩子,但是他也想识字,也想当账房老爷管事老爷掌柜老爷啊!
一群流民七嘴八舌地叫着:“县尉老爷长命百岁!”
叫声越来越整齐,终于汇聚成了前所未有的诚恳的背诵:“没有胡县尉就没有我们,老天爷保佑胡县尉长命百岁,我们可以为保护胡县尉而死!”
薛不腻以及五六个识字的男女成了管事,负责处理一些信息传递。
她一点不在意是不是已经成了管事,有了新衣衫。
“诺,给你。”薛不腻伸出手,手心里有一个熟鸡蛋。
她欢喜地看着张明远:“别以为姐姐没有你力气大就只能每天吃野菜
糊糊,姐姐随便就能有鸡蛋吃的。”
张明远瞅瞅瘦瘦地薛不腻,鄙夷极了:“留着自己吃吧,就你那小身板,不多吃点鸡蛋,风大一点就把你吹跑了。”
她展示自己的手臂,得意万分,女人还是要身强力壮啊。
薛不腻怒视张明远:“等着,我一定会比你有力气的!”
……
山林中,紫玉罗仔细打量了许久,确定没有看到有什么暗哨潜伏。
他轻轻地打手势,几个人从各处冒了出来,分成几路向黑风寨靠近。
胡轻侯计划在三月中旬对黑风寨用兵,一举剿灭了叛徒,但她对张青龙嘴中的“客人张兄弟”有些怀疑。
若不是这个“客人张兄弟”,李小黑和张发财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
能够迅速想到“投名状”,以及鸿门宴、借刀杀人两个计谋的“张兄弟”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替张青龙出主意?
胡轻侯有些不安,因此命令紫玉罗带几个人悄悄打探黑风寨的消息。
紫玉罗带着几人悄悄靠近黑风寨,远处四五十步就是黑风寨的围墙,黑风寨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紫玉罗耐心等了许久,没有看到围墙上有人出现,向几个手下打了眼色。
几人悄悄靠近黑风寨的围墙,透过缝隙向内张望,却没看到山寨内有人走动。
紫玉罗看着空荡荡的山寨,转头看一个带路的山贼,是不是搞错了,不是这里?
那山贼用力摇头,肯定是这里。
紫玉罗看了许久,怎么都看不出山寨内有人,咬牙叫道:“有人吗?我等是清风寨的,特来拜访。”
天空有鸟雀拍着翅膀飞过,山寨内没有一丝声响。
紫玉罗向几个人挥手,有人立刻后退百十步,若有陷阱,他将会是回去报信的活口。
紫玉罗慢慢伸手去推黑风寨的大门,意外地发现黑风寨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的。
他索性推开了山寨大门,叫嚷着走了进去:“有人吗?清风寨张三前来拜访。”
山寨内没有一丝声响。
那带路的山贼忍耐不住,跑了过去,大声叫道:“有人吗?”
紫玉罗冷冷地看着四周,确定黑风寨内一个人都没有。
……
“都跑了?这可奇了。”胡轻侯皱眉,丝毫没有觉得不需要逼迫手下们“大义灭亲”有什么可庆祝的。
整个黑风寨五六百口人,哪怕去掉跟随她的五十个青壮,再去掉张青龙等人抢大当家宝座时候的内讧死伤,黑风寨怎么看都有四百余人的。
为什么四百余人就这么消失了?
紫玉罗道:“所有物品都被搬走了,粮食,马车,破烂衣衫,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不是猎人,实在没能力从脚印什么分析黑风寨的人去了哪里。
胡轻侯皱眉,难道又汝南袁氏的人在搞鬼?可是这几百个黑风寨的人能有什么作用?总不能带着他们去京城告御状作证吧?
胡轻侯想不出理由,唯有仰天长叹:“狗屎!”
这群人消失得太古怪,天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惊天大坑等着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炜千悄悄松了口气,要是“大义灭亲”,那些同伴只怕没几个能够幸免,她嘴角露出微笑,这个结果虽然烂,但是真不错。
她看着皱眉的胡轻侯,急忙转移话题:“老大,今日买到了二十头牛。”
胡轻侯看了她一眼,道:“还是太少,至少要三四百头牛才够。”
炜千心善,没有自相残杀就感到开心,她可不这么想。
这该死的黑风寨以及“张兄弟”到底是怎么了?
胡轻侯默默修炼内力,为什么当做基地的黑风寨出了巨大差错,她哪里犯了大错误?
汝南袁氏又是怎么能够找到黑风寨的?在茫茫太行山内寻找一个躲起来的山寨真心不容易。
她有种不妙的感觉,又不知道对手在哪里出招,唯一能够做得就是尽量加强自己的实力。
“来人,给常山王送信,本官要购买三千长矛,三千长刀!”
常山王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小小的真定县敢拥有这么多武器形同造反,撑死就是给她几十只长矛几十把刀。
但是她可以写信给刘洪直接要武器,只要刘洪开口让她自己添置武器,那么官营铁匠铺的大门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