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的日子一如既往。
她是作家,唯一的工作当然只有写作了。像是签售会或是访谈的工作她一概拒绝,坚持把自己锁在书房。她想过花铃,但因为商场那天的事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最近意外地非常顺利,她用一个月写满了几十张稿纸,这本书二分之一的内容已经完成了。编辑知道了也非常高兴,说有这样的进度就可以考虑将一本书分上下两部出版发售,要贺清尽快把电子版的稿子给他看。如果能够成功发售,贺清就又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
于是,大作家愉快地叫了花铃来家里。
花铃穿着纯黑色的针织连衣裙和黑色的单鞋,裙子上有简单的钉珠装饰,胸口别上了好看的宝石胸针,头发上缀着蝴蝶形状的发饰,她把贺清送给她的礼物戴着过来了。
贺清感到非常满意,她装作已经不记得一个月前发生过什么,叫花铃先去录入手稿,完成之后直接发给编辑让他审核过目。贺清一直觉得,自从花铃来了以后,她生活的一切,包括编辑的审查校对都变得非常顺利,编辑连续好几次都对她说,作品很完美,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这次的工作量太大,花铃花了很久来录入,贺清在沙发上等到睡着了,被叫醒吃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花铃看起来很累很累,收拾好碗碟之后便匆匆离开了,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在记恨我吗,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吗?贺清不禁有了这样的疑问。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确实是手稿太多,令花铃应付不来。
说起来,她好像没有给花铃发过录入手稿的工资?
清扫和做饭的费用也没有给过。
不,不要说做饭了,好像连食材都一直是花铃自己买的。
她一边想着该怎么补偿花铃,一边浑身轻松地开始了和写作完全关的娱乐。
贺清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忧虑地在书房里看过消遣用的书了,她真的该好好感谢花铃,是花铃一直在这段时间照顾她的生活,帮助她排解压力。如果能成功出版,花铃也一定有不小的功劳。
花铃,花铃??她咀嚼着这两个字,满心甜蜜与欢喜。
花铃今天还愿意来,还愿意帮她录入文章和做家务,还愿意穿贺清喜欢的衣服,还愿意温柔地对待她,是不是说明,花铃还喜欢她呢?
那,她是不是还没有失去自己的妻子呢?
酸甜的恋爱心情非常新奇,一想到花铃就令她感到心跳不已,她在床上翻滚着,已经开始思考婚礼的时候花铃比较适合什么样的婚纱了。
花铃的身材很好,均匀苗条而健康,是时下那些贵妇小姐追求的、没有努力的锻炼绝不可能有的身材。她这么可爱,论穿什么样的婚纱一定都非常美丽。到时候一定要拉着她多试几套婚纱和礼服??
她带着也许会有点傻的笑容,在美梦中睡着了。
花铃坐在屏幕前打了个哈欠,望着床上的贺清,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贺清一向很好猜,不过偶尔也有这种猜不透的时候??时间不早了,她关掉屏幕,走回自己的卧室,把自己摔在了柔软的被褥之间。
没关系,所有的录像都会留存三个月,之前的所有录像她也都有备份。
结合今天可能会有的梦话,说不定就能找到答案了。
编辑这次也很满意,写了很长的一段话来表扬,或者说,奉承贺清。他的奉承是否发自真心一点都不重要,贺清单纯地对这次也不用删改这一点非常满意。
样书在几天后便寄到了贺清家,贺清有些兴奋地去管理处拿了包裹,回家拆开之后,很开心地邀请花铃来家里开庆功宴。
她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求婚时机。这是花铃和她一起完成的第一本书,相当于她们爱的结晶,约等于她们的孩子,这时向花铃求婚再合适不过。
花铃很快就答应了,贺清在花铃来之前开心地翻看样书打发时间,在这期间,她连续编辑了几条信息发给花铃。
「清河:花铃,我们结婚吧。」
「清河:你不是说过喜欢猫,想要养猫吗?结婚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养一只。」
花铃看了一眼手机,笑吟吟地坐在屏幕前看着客厅里的贺清。
沙发上,贺清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
实体书在这个时代算是奢侈品,也是贺清喜欢的收集品和礼物。短篇作品没有资格被印刷出来,只有长篇作品才会被印刷成书。贺清非常喜欢在作品印刷出来之后的第一时间翻看,她觉得这是世上独一二的体验。
她沉默着继续翻着书,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啊,好的。
现在是天气预报,大作家的脸上,阴云密布。
花铃忍不住掩唇,发出了小孩子恶作剧成功一般的笑声。
是时候了。
她完全预料得到会发生什么,她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药,哼着小调去超市买了食材,便蹦蹦跳跳地去了贺清的家。
进门的时候,贺清坐在沙发上,并没有主动理她,花铃看到,贺清又消瘦了一些。
这完全在花铃的意料之中,贺清每天怎么吃饭她都看在眼里。贺清的常规食粮是:清水、清水煮蔬菜加酱油、面包、以及维生素片和偶尔会有的牛奶。
就算出了公寓大门两百米内就有不小的综合超市,贺清也永远只买她熟悉的、很容易就会变得能吃的东西。
不买肉是因为她不会做饭,她只会用水把蔬菜煮烂然后倒上酱油。
吃维生素片是因为她怕死。
面包牛奶她倒是会吃,但每次的量都不大,一顿饭就是两片吐司面包加上半杯牛奶。
就好像她根本不存在食欲一样。
花铃当然知道,贺清有不少喜欢吃的东西,吃到的时候也是开心的。但这份开心根本法抵消她对出门的恐惧,所以她每次都尽量多地带食物回家,尽量地少吃,以图减少出门的次数。
至少按照贺清的心理治疗病例和心理咨询记录来看,她是这样想的。她有点后悔,为什么最近才找到这么有趣的东西,如果早点发现贺清去做过私人心理诊疗的话,她一定能多玩很多花样的。
花铃笑容灿烂地向贺清打了招呼,然后进入了厨房。
她哼着流行的旋律做好饭,把食物端上桌,带着天真邪的笑容叫贺清吃饭。
贺清阴沉着脸,先叫花铃吃药。
果然又是之前的那种药,一点都没有猜。
花铃毫不迟疑地吃了,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和贺清一起吃完了晚饭。
饭后,贺清拿出了那本样书和她的手稿。
“怎么回事?”贺清问。
花铃一脸辜:“什么?”
“为什么,这些字不一样?”贺清把圈出红圈的样书摔在地上,几乎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怒气。
她一开始以为这些用字是自己的记忆有所偏差,查了手稿之后发现确实有所改动。她又去查了发给编辑的电子稿件,发现居然是在录入的过程中被修改的。
并不是别字,因为语义差不多,文章也是通顺的。
毫疑问,这是故意的。
“啊,我觉得这样更好,就这样改了。”
“谁允许你这样做的!”贺清没有忍住,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清脆的响声。她又打了花铃,毫不客气地挥手打在了花铃的脸上。
花铃的皮肤很娇气,很快就浮现出了红色的痕迹。贺清稍微有些后悔,但花铃非但没有立刻哭着道歉认,反而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容:“欸?但是,贺清写手稿的时候就犹豫过要不要这样写吧。选择题被你选了哦。”
贺清觉得耳边有什么在嗡嗡叫,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是相信你的??”
“不过这个真的要怪你自己啦,你看,就算是我来录入,你也应该在发送之前自己看一遍的。而且有些地方,就算是正常的校对程序之类的也会建议你改掉哦。”
花铃的声音轻轻的,非常好听。贺清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但这句话就像幽魂一样,一直萦绕耳畔,挥之不去。回过神来的时候,贺清已经把她踢倒在地,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少女在地上挣扎,看上去非常痛苦。
这样才对,她想看到她痛苦的神情,想在她的身上发泄一切的愤怒和狂乱。她现在就想掐着花铃的脖子,然后像之前做过的一样,强行进入她的身体,看她露出后悔和脆弱的表情,害怕地哭叫出来。
“为什么?!”贺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唯一信任着的人也是不可信任的,这让她非常痛苦,近乎崩溃:“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为什么要毁掉我的作品,我,明明——!!”
她一边怒吼一边发抖,用力地掐着花铃的咽喉。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花铃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她连忙把手松开,带着恐惧起身退后,看着花铃咳嗽着一点一点平复呼吸,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贺清带着懊悔和恐惧,本能地摇着头,不想承认自己做了什么。她突然觉得,花铃不如直接在这里死掉好了。
花铃如果直接死掉的话,就不会记恨她、责备她了。不会恨她,不会怨她,直到死去都还是贺清美丽温柔的情人。
不好的事情、不想回忆的事情又浮现在脑海中。她想起了之前跟在花铃身后的男人,如果那也是花铃的情人的话??
刚才,她不该放手的。即便会悲伤难过,即便会后悔,她也该就这样一直掐住她的喉咙,让花铃死在自己手上的。
花铃应该是她的。
啊,花铃,花铃明明应该是她的妻子的。
但自己却做了这种事。
花铃会讨厌她的吧,花铃会变得不愿意做她的妻子,然后离开她的吧。
眼前有些发黑,身体逐渐变得没有力气,贺清跪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晕倒了。
我要没有花铃了。
好难过,原来花铃对我这么重要的吗???因为失去了花铃,所以身体也这么难过???
最后留有意识的时候,她看到花铃已经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了,花铃站在她面前,贺清只能仰视着她。
呼吸越来越困难,贺清突然,非常突然,也非常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些地方犹豫过的?”她终于,开始感到惊恐了。
这也太晚了,像你的吻、礼物、道歉还有求婚一样,晚过头了。
花铃俯视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好看的笑容。
“因为??”花铃的声音有些奇怪,大概是因为之前自己做的好事让她的喉咙受伤了吧。
最后的轻声,她没有听清楚。
在贺清得到答案之前,她便已经昏迷不醒了。
贺清醒来的时候,非常害怕。
她闻到了陌生的气味,是香精的气味,不会的。
贺清的嗅觉其实非常灵敏,灵敏到在街上和喷了香水的女人擦肩而过时会立刻反胃作呕。她讨厌香水和香精,这究竟是哪里的医院,病房里没有消毒水的气味,而是充满了恶心的香气。
眼前非常昏暗。
贺清在片刻之后开始尖叫。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这里不是她的家,天花板是陌生的,左右也是陌生的,她想要抱住自己的身体,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她的四肢已经被束缚住,根本没有办法自由活动。
双腿、双手都被大大分开,固定在地面上。
回声传入耳中,这里好像是封闭的空间,贺清更加害怕了,泪水夺眶而出,她发出凄惨而惊恐的叫声,死死闭上眼睛,非常希望现在是在做梦。但是闭眼再睁眼,一切都是相同的,即便是在昏暗的环境下,她也能认识到眼前的天花板非常陌生,自己又好像被人绑起来了。她一边哭一边挣扎着,手脚和绳子磨擦,很痛,也挣脱不开。
面对这样的境况,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她被绑架了。
绑架案总该有实行绑架的绑匪,她却谁都没看见。
头部没有被固定,贺清努力借着昏暗的光看了看,她先是看到了自己几乎赤裸,只穿着内衣和内裤的身体,然后——
她终于看到了光源和人影。
这个昏暗的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幽幽燃烧着的白色蜡烛。
蜡烛。
蜡、烛。
这种市面上已经几乎买不到,只能在古代背景的电影和一些复古风格的餐厅才能看得到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见。
但她一点都不高兴,反而更加害怕了。
哭叫和挣扎都在她看到有人的那一刻被吓到停下了。
在她的脚那边,正对着自己的身体的地方,有一张椅子。
普通的、四只脚的复古风格的椅子。
椅子旁是那根静静燃烧着的白色蜡烛,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坐在那里等她醒来,然后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尖叫和挣扎。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了对方,自己可能还会继续哭叫挣扎,然后,一直被对方看在眼里???
光线不太够,但贺清勉强辨认出,椅子上好像是女性的身影,她看到了垂下来的长长裙子和高跟鞋。
当然——也可能是喜欢女性装扮的男性,这并不少见。
从贺清的角度看不到对方的脸。
对方好像料到了这一点似的,就像是要故意照顾贺清一样,施施然从椅子上起身,步态优雅地朝着贺清走来。
嗒,嗒,嗒。
高跟鞋的硬质鞋跟不紧不慢地在水泥地板上磕出响声。
这种声音让贺清神经紧张,浑身发毛。她害怕高跟鞋的声音,这种声音让她焦虑,带给她压力,使她浑身僵硬,只能生出逃离的想法。
有着蕾丝花边的裙摆一摇一摆,高跟鞋的声音不紧不慢,每一下都敲在贺清的心上。
如果这是死刑,贺清宁愿痛快一点直接砍头。
人影走到了面前。
虽然光线不足,细节有些模糊,但气味很熟悉,身形也很眼熟,加上脸部的轮廓,贺清很轻易地便能认出来,那是花铃。
贺清骤然冷静了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但如果是花铃的话,论如何都比陌生人好上太多。
自己好像被绑架了,而绑匪是花铃???
贺清认为这种猜测可能性微小,并且令人难以理解。但她还是直接问了出来:“我被绑架了吗?”
花铃望着她,仍然笑着:“你说呢?”
“我不明白??”贺清困惑地看着她:“我在哪里,你想做什么?”
花铃歪头盯着她,并不回答,贺清就继续问:“你想要什么,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