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心中一跳。
他知道谢云流如今杯弓蛇影,不会再信他,就算对他恶语相向也是正常。但他头一次这样主动,即使他的亲吻只是唇瓣压着唇瓣的轻贴,也叫他面红耳赤。
他其实也隐隐抱有谢云流还会因为这个吻重新鲜活起来的期待。
但谢云流显然是没有了。
听到谢云流对他如此冷淡不耐,他心中还是不由难受地翻滚一遭。谢云流从前也气他恼他呆板木讷,骂他呆子,但师兄从不真的同他置气,他说两句软话好话,甚至什么也不用做,谢云流也能自己消气。
谢云流的剑出了又收回,他自己也知道方才的狠话都是虚张声势了。他不知道李忘生是不是拿捏住他,看穿他下不了手,才敢这样豪赌。
他恨得咬牙切齿。李忘生如此虚情假意亲他一下,随意给他些甜头,他就几乎按捺不住心不合时宜地跳到天上去。
他索性放弃这种谓的挣扎,他如今已是一所有,随便李忘生怎么骗他耍他。
“李忘生,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谢云流径直视绕开他,将手中黯淡破旧的剑摔在简陋木桌上,发出叮啷声响:“你通通拿走吧。”
那把剑是师父给他二人打的,李忘生若不愿同欺师灭祖的叛徒同用一对剑,要拿走也可以。一把剑而已,曾经剑气厅他收藏了那么多宝剑,以后也会有更多神兵利器。
但他带在身畔的偏偏是非雾剑。
李忘生跟着他走过去,乖乖坐在谢云流面前,拉过他手,盯着他双眼:“想要师兄。”
谢云流哂笑起来:“你想要我?还是想要我的命?”
李忘生坚定道:“想要你。”
“李忘生,你从前不是不会说谎?如今什么弥天大谎都说得出来了。还是你从来就在骗我?”
“忘生辜负师兄一片心意,是忘生愚钝。师兄走后,忘生才明白自己心意,同师兄二。”
谢云流见他来寻,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如今听得他真把自己所思所求说出了口,一时恍惚,竟如身处幻境。即使这是要他死于非命的鸩毒,被如此糖霜一裹,也能叫他甘之如饴。
他从前的一颗心还止不住想靠近,但被他死死按住。他经历这么多,再不敢天真地把事情往好处想。
“李忘生,你不过是不习惯没人捧着你了。”
“绝非如此。”李忘生顿了一下:“师兄如若不信,大可一试。”
这对李忘生来说近乎算是勾引了。谢云流怎能想到曾经他连一块糕点都拒绝,如今竟肯说出这种话。他不知道李忘生什么目的,是要骗他回去拿他换封赏,是还想他回去事事捧着他?但他从前喜欢李忘生,是心甘情愿地待他好,如今却没有这种平白故不求回报的好事了。
他不由笑出声:“你要我试?你懂不懂我要对你做什么?”
李忘生小声道:“我懂。”
他又双手搂住谢云流脖颈,主动轻吻上去,还是小心翼翼含着谢云流唇珠试探。
谢云流有些不耐烦了:“李忘生,你会不会亲?”
李忘生脸已经烫成一片:“还请师兄赐教。”
谢云流按着他后脑,凶猛地吻上去,反复吮吸蹂躏那两瓣唇,连牙齿也威胁一样轻咬在上面。
谢云流启开那双毫不抵抗的唇,将他口腔通通搜刮一遍才肯放开:“你还要试?”
李忘生被他吻得唇舌发麻,气喘吁吁:“要。”
谢云流如今凶得像穷凶极恶之徒,但李忘生知道他不过是自己温柔爱玩笑的师兄。他怎么能抛弃自己的师兄?
谢云流笑起来:“好。”
李忘生既然送上门来,他哪里还去管他是什么心思,只当自己白白付出那么多年,总该收回点报酬。
他又去吻住李忘生,脱去他衣物,复又去解自己衣裳。
李忘生身上道袍样式简单轻便,料子是柔软细腻的好料。谢云流身上只随便套着粗布麻衣,只要刀剑还未将关键处划得七零八落,就任破败处破着。
谢云流的道袍从来是李忘生给他缝补。谢云流是个上蹿下跳皮实的,树上跳过,雪里滚过,加之习剑练武,从小衣物磨损得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快。纯阳清修,生活也清减,加之吕祖有意磨他性子,衣物坏了,要谢云流自己想法子,决不给他多添新的。
要么规矩老实些,要么自己补去。谢云流当然不肯选前者。
起先是他马虎大意,没有耐心去缝补,随意捡几块布头敷衍缝上,不多时就又废掉。李忘生不舍见他衣物不服帖,他身量矮师兄几许,法分他自己的新衣,只能退而求其次,要过他的衣物,挑着灯给他缝细密针脚。
后来谢云流计上心头,刻意磨破衣物,要李忘生给他补。
二人你来我往,谢云流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心照不宣,谁知道李忘生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那日以后,他当李忘生懵懂知不通情爱,他作师兄的,既然恋慕李忘生,自然该多担待他。后来他在殿前听得李忘生那番话,才反应过来李忘生也许就是故作天真辜,刻意骗他玩弄他,把他赶出纯阳之前还要他心甘情愿地待他好,榨干他最后一分利用价值。
谢云流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可笑之极。
他现下逃亡,哪里有条件再去费时费力缝补衣物,破了就那般任它破着。有时连血迹也任它沾着、臭着、折磨着,好像他浑身浴血、面目全非,就可以再不作从前那个可怜可悲的谢云流。
谢云流穿着简便,始终直着那杆腰,绷紧的弓弦一般。他靠身量和气势唬住别人,作出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恶狼模样,才在围追堵截中突出重围,保住性命。
但他衣物一除,这股气势好像也跟着剥下,只剩内里遍体鳞伤。
谢云流身上累累伤痕,细小的已经结痂愈合,新长出的嫩肉蜈蚣一样爬在伤口处,兀自怪诞着。从左肩横胸劈下的那道刀伤凶险至极,当时几乎要了谢云流命去,此时只草草裹着几层纱布。伤药紧着用,身上其他小伤已经顾不上,攒出的小半瓶全洒在这处,也只堪堪够用,连换的都没有,更别说镇痛的麻药。
谢云流痛得满头大汗晕厥过去,又被磨得醒过来,不能也不愿叫出声,咬着破布团熬,直到勉强寻来的几卷清洁纱布裹上伤口。
剩下的就只能看造化。
造化大抵对他还是不薄,才能让他此时还有机会坐在李忘生面前。
李忘生心颤了颤:“师兄……”
“你到底做不做?不做就给我滚!”
谢云流最烦他这副同情模样。
谢云流何时接受过他人的怜悯?他向来是顶天立地,潇洒不羁的那个。少年英雄,天纵奇才,彼时纯阳首徒看遍长安风流,剑影留痕,所到之处只有师长的欣赏,同辈的艳羡,最坏的一种,不过阴暗的妒嫉。只是谢云流当然也不在意,收剑入鞘,粲然一笑,又惹得多少怀春少女芳心暗许。
但如今他见识过更多,嘲笑、仇恨、鄙夷、奚落,他决不愿再多添一样怜悯。
何况是来自李忘生的怜悯。
何况是来自反复拒绝于他的李忘生的怜悯。
这非提醒他,他连从前那个谢云流都不如。从前的谢云流李忘生尚且不肯接受,何况现下这副落拓样子。
李忘生来看他笑话,如今这口牙即使是打碎了也要和着血咽下肚。
李忘生怜他自是因为爱他,但谢云流划分得很清,爱是理所当然被接受的,但怜不行,怜被界限分明地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