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四十六年,平州十三县震,高峰化谷,数河不宁,州内屋舍尽毁,人人居依。恰六月雷雨酷暑,震后百疫皆起,一时州内雨血混流,疮痍满目,百姓欲灭。
御史大夫王澜见领命负责平州赈灾,然平州贪腐盛行,赈灾款及赈灾粮、草药等多有流失,民怨累聚乃至暴乱四起。御史大夫王澜见亲至平州,安抚百姓之余,查明平州贪腐案。
案犯官员上下二十余人,主犯平州州牧满门抄斩,同犯平州富商杜家男子皆斩,女子流放边陲供戍边人为奴……
元明五十二年,西北边陲。
“阿初,昨日营里新运来两筐子白萝卜,我看着还算是水灵,你去摸几个来,前几天我偷着剩下了块羊肉,你也一并去弄了来啊,今天必须做一顿好饭菜填填咱们的肚子,也不枉我边关风沙十几载,给这群兵卒子们当牛做马,啊呸!”
赵嬷嬷言毕,似是还不过瘾,手持铲子在锅里用力翻搅,好像是把这么多年的不甘、心酸和怨气都发泄在这锅铲子上。
“唉,知道了赵嬷嬷,我去想办法。”
杜初棠出声答应,顺势在洗菜的大缸里涮了涮自己的手,手上的泥洗掉了,去拿些本不该她拿的东西才不会留下痕迹。
只是缸里水冷,杜初棠的手上裂痕又常年不消,碰到冷水难免刺痛些,眼见她眉头皱了下,却没有多言,转身走出棚子,向不远处的粮帐走去。
这是她被流放的第七年。
边关日久,度日如度四季,四季有四季的折磨。洒扫浆洗的冰冷刺骨、饭菜不如戍边人心意的打骂、战事不利时更是动辄被下狠手,丢了命也冤可诉。
就连奴隶之间,也各怀心思。有些姿色的想要找个兵卒傍身,名份,求的不过是别人酸汤臭饭时她的一碗热粥;有些则想要寻个犄角旮旯的位置,不显眼的角色却能躲过大多数的打骂。
今日实属特别,也怪不得赵嬷嬷这么激动。太后六十大寿,皇上素来仁孝,举国十三州皆早早开始为太后寿辰作准备。皇上更是破了例,要天下大赦。
要知道,当今皇上律法严明,自登基几十载,还从未有过大赦先例。听闻此前光览寺得道高僧了然大师曾为太后讲经数日,太后又恰而听得边陲流放之人至苦至难,一时心中难以化解,遂要皇上开恩大赦,以求利他利己,慈悲常在。
太后难开尊口,既向皇上讨了这恩典,皇上也难以拒绝,因此才有了这次大赦。
朝中政令今日抵达临州,几个好事儿的小兵就忍不住碎嘴传出声儿来。临州特赦流放之奴,未涉命案者皆在此列,一时营中可供使唤之人大减,众人自然议论纷纷。不过,杜家一事牵涉平州上万人命,杜初棠并不在特赦之列。
炖好的羊肉香气扑鼻,边陲没有可供烹饪的各色香料,有也轮不到她们这种流放之人享用。羊肉不多,零星几块掺杂在萝卜中,算是两人近些日子以来唯一一次开荤的时候了,两人躲在灶火角落上,席地而坐。
“来,赵嬷嬷,我以水代酒,祝您此去一路平安,余生皆顺。”
杜初棠笑着举起豁口的碗。
“嬷嬷以为我自己一辈子都在这灶火边打转儿了,好像我打一出生就生在这军营里,呵,谁成想还能遇到大赦。”
赵嬷嬷苦笑着举起了面前的碗,挡了挡她此时的情绪。举着的碗后面落下两滴眼泪,轻飘飘的眼泪重重地砸在了地面,杜初棠没看清赵嬷嬷的脸,却看到了那两滴眼泪砸在地上溅起来的尘土,说来也怪,那几粒尘土好像钻进了杜初棠的心里,化在心头,酸得吐也吐不出来,就这么卡在嗓子眼儿。
“那嬷嬷离开这儿之后打算去哪儿呢?”
“我打十几岁入这军营,就再没见过家里人,现在也处可去了,打算先去趟常州吧,长兄当年被流放到常州军营,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去寻寻他。”
赵嬷嬷说到此处,脸上倒是浮出一丝苦笑。经年的记忆所剩不多,连至亲的长相也渐渐模糊。只是少年鲜衣怒马,肆意而为,好不潇洒,给今日留下些色彩。
“刚来的头几年还收到过兄长的信,信上说他去常州主将家中伺候了。这么多年我就收到过那一封信啊。你不知道这信后来还被发现了,我让那小兵一阵好打,这腿疼的毛病就是那会儿落下的。”赵嬷嬷边揉着自己的腿,边向杜初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