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想到，这些都是傅琳琅当年在加州为了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而刻意学的呢。

那时的长白山已经被冰雪覆盖，他们在雪地里扎下帐篷，喝酒吃肉。雾凇之下，一群惬意的年轻人聊证券股票，聊声色犬马，颇为热烈。

傍晚下山途中，琳琅崴了脚，一群二代们健身房确实没少去，肌肉练得也很是好看，却都绣花枕头般面面相觑，没人敢保证背一个成年女子徒步下雪山，即便琳琅不足百斤。

周正楠放下背包蹲在琳琅面前对她说，“上来我背你。”

“下山还挺久，算了吧。我打电话给李叔让他带人上山来接。”

“马上天黑了，大雪封山就危险了。”周正楠理智地给她分析利弊。

一群人也起哄让周正楠快背着琳琅，时间再耽误就天黑了。

后来周正楠背着傅琳琅走在一群人最末端，一步一步，悠久绵长。

琳琅，你可知，青山本不老，为雪白头。

周正楠时常在梦里记起那一天，她趴在自己背上，替他抚平肩头的雪花。

她说，“周正楠，你喜欢我？”

纵使长白山万籁俱静，他心中也已兵荒马乱，人声鼎沸。

10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亲密了不少。琳琅会主动来片场探班，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周正楠去琳琅公司找她，接她下班陪她吃饭逛街参加曾经他最厌烦的休止的酒局。

不过有琳琅在身边，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美好。

时常他会觉得自己和傅琳琅是在热恋中，他也深夜与琳琅依偎在一起看一场电影，搂着琳琅安抚她熟睡，替她把早饭做好再温柔地叫她起床。

清晨，琳琅对他撒娇，对他说，“让我再睡一会好不好。”

“不行，今天十一点你约了周董谈合作。”周正楠正色道。

“哼，秘书特助都没你烦人。”傅琳琅不情不愿地起床，坐到饭桌前一边喝粥一边对周正楠生气。

“阿琅。”周正楠把鸡蛋剥好递给她。

“哼。”傅琳琅哼哼唧唧但还是把碗里的饭认真吃光。

“晚上陪我去shpping！”傅琳琅一边急急忙忙地准备出门，一边对周正楠说。

“好。”周正楠宠溺地笑，拉着她出门。

“最近有狗仔拍了我们好多料，我快压不下来了。”琳琅靠在汽车椅背闭目养神。

“你介意吗？”周正楠正色道。

“我不介意，但我怕影响你。”

“琳琅，我从来不在意这些。况且，当年我和赵思瑶也并未有所谓的绯闻。那次颁奖晚会，我说要感谢的是你。”

……

车内一阵沉默，良久再言语。

琳琅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作为投资人第一时间就掌握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狗仔拍下他送赵思瑶回家确实没，但十来分钟过后就驾车离去。

只是那时琳琅观摩舆论大多都是正面的，绯闻对作品曝光率很有帮助，也就没必要刻意澄清。她到底是个精明的商人，哪里有周正楠心思里的那些弯弯绕绕。

可如今不一样，她与周正楠交心已久，她开始在意他的名声与口碑。自己与他法一生一世，今后必然影响他的下一场恋爱。

那时的琳琅不知，周正楠终其一生再没有过其他女人。

那天车上，周正楠想，或许他应该抽个时间主动表白。总不能让琳琅一个女孩子开口，也不能随随便便暧昧，污了琳琅名声。

他在拍卖会花六百万拍下了一枚戒指，他想，琳琅一定会喜欢。

等柏林电影节回来就跟她表白。

11

柏林电影节，傅琳琅作为特邀嘉宾出席，两分钟的红毯清场，她受尽瞩目。

国内外媒体齐刷刷地将闪光灯对着她和身旁的周正楠，企图写下一段新晋影帝与大影视投资人的桃色新闻。

“国内盛传您与新晋影帝周正楠的恋爱绯闻，如今你们携手出席，是打算公开吗？”采访环节，记者的问题十分犀利。

突如其来的问题，周正楠有些措手不及，又有些期待傅琳琅的回应。

“你们一向知道，我从来不隐瞒恋情也不爱回应绯闻，作为正楠这部能冲击最佳男主角的影片投资人，一同出席颁奖典礼有何不可呢？”琳琅坦荡，甚至嘴角的微笑都是那么懈可击。

“好的，那么请问正楠，您也多次获柏林电影节最佳男主角提名，可每次都失之交臂。今晚您再次出击，这一次您是否胜券在握呢？”记者发现从傅琳琅身上挖不到有用的信息，决定从周正楠入手。

“老实说，我只想演好每部戏，获奖与否我并不在意。”

“那么您怎么看待最近关于您与长公主傅琳琅的绯闻呢？”

周正楠轻笑，“没有哪个男艺人不想成为琳琅的男友吧，这样的绯闻对我来说实在是荣幸。”

傅琳琅探究地侧头看了看她，十分冷静地打断了采访，带着周正楠去到嘉宾席。

途中傅琳琅恳切地说，“你不该这样讲。”

周正楠停下脚步，顿了顿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只说，“好，我会注意。”

“正楠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并不打算恋爱。”傅琳琅不想耽误他的时间，也不愿意消耗他的感情。如果是别人，或许她可以毫顾忌地开始一段恋情，但周正楠太倔强，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

周正楠心凉了半截，他也没有追过女孩子，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意，但现在他知道琳琅不愿意。他手插在裤兜，不自觉握紧了西装裤里的戒指，竟然不受控制瑟瑟发抖。

千难万难，不过是对方不愿意。

11

演艺事业似乎一下子到了瓶颈，没喜欢的剧本，该拿的奖也拿了个遍。

他对生活的热忱随着那天琳琅清脆的拒绝声一同消失在了柏林电影节的深夜里。

晚上他驱车接琳琅回家时，琳琅对他说，“正楠，这段时间你不拍戏吗？”

“没有合适的剧本。”他没什么表情，其实对演戏他并不是太热衷，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份能吃饭的工作而已。

“明星需要曝光率，新人每天一茬一茬地出来，你这样沉寂下去，想再出头就难了。”傅琳琅深知娱乐圈的潜规则，今日捧你明日就能踩你，她这样说非是希望以后他不至于一所有。

“嗯，我会好好考虑。”周正楠认真驾车，他从没想过傅琳琅这些关心他的话是出于这样的心态说出来的。

“过两天你生日，有想要的礼物吗？”周正楠问她。

“你陪我过就很开心啊！”傅琳琅也不多想，随口说到。

“好。”周正楠的声音在霓虹闪烁的夜色里清澈暖人。

傅琳琅生日那天，周正楠为她买下私人邮轮。

豪华邮轮驶进来阿布扎比海域，天空骤然绽放起绚烂烟火。

北京禁烟火多年，她已经太久未见如此动人心魄的烟火之邀。

那年傅琳琅26岁，即便是奢侈惯了的她，也一度认为这是自己一生中最为轰动的一刻，比起雷霆曾在加州为她放过的烟火更甚。

她靠在周正楠的怀里，喃喃自语，“正楠，谢谢你。”

周正楠摸了摸她的头，抬起她的手给她把那枚戒指带上。

“正楠”琳琅很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我不确定我们能有结果，所以我一直……”

“我知道，琳琅，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周正楠安抚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就像对待过去的那些人一样待我就行，我不奢求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承诺，我只想现在陪着你，这就很满足了。”

像周正楠这样的人，一时心动难免就会耽误一辈子，他看山是山，见水是水，他爱一个人亦是要爱一生的。

可他不敢讲爱，他害怕，太沉重的感情傅琳琅承受不住。

他的影视公司已经越做越大，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琳琅的天，会庇护她一生的快乐与安逸。

12

可惜，上天并不眷顾她。

一年后的冬天，他接到香港打来的电话，那个人自称雷霆，说是琳琅初恋。

那个人告诉他，“周正楠，我知道你和琳琅的恋情，但我一直没有阻止你们在一起，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琳琅过去如何我也不感兴趣，我只看当下。”周正楠想要挂电话，可那边又传来声音。

“琳琅不会嫁给你。资本积累可不是一个穷小子混几年娱乐圈，创业几年就行的。傅家是豪门世家，你担不起。”雷霆声音冷冽，是商场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情。

雷霆见他位所动，终于告诉他实情，“前些年我不阻止你接触琳琅，当时我想，你陪着她或许能让她快乐一些。但你应该知道，你只是她爱情的一个替代品，你只是有些像在加州时的我罢了。况且如今你该离开她了，你不应该束缚着她。傅家需要更强大的家族来并肩作战。”

周正楠突然想起最近琳琅忙的不可开交，他问起，琳琅也只摇头，又沉默看起文件。

他想过，傅家家大业大最终都会压在琳琅身上，但他没想到大家族内的夺权之战如此刀光剑影，杀伐果断。

他挂断电话，闭上眼睛不敢再想。

抱着一丝侥幸，期待着两人相处的时间再久一点，也不做多想出门接琳琅回家。

回家途中琳琅低头在看文件，他或多或少受雷霆影响。心中疑虑时，突然一辆卡车迎面向他冲撞过来，一阵慌神猛打方向盘撞向路边护栏。

他大喊“阿琅小心。”身体本能地侧身想护着傅琳琅。

周正楠左臂被玻璃贯穿，大腿粉碎性骨折，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

琳琅偶尔来看他，陪他坐一会儿就会接到公司电话。

那天琳琅如常又要起身离开，他拉住了她，对琳琅说，“又要走了吗？”

“嗯，公司有事。”傅琳琅解释道。

“哦”

“正楠，对不起，这次车祸我查清楚了，是二叔的人干的。家族斗争本不该牵扯你。”傅琳琅沮丧又能为力。

“阿琅，我没事。你们什么时候才到头，这些日子你太累了，我能帮你分担一些的。”周正楠躺在病床上望着傅琳琅，他看着傅琳琅日渐瘦弱疲倦，他的阿琅怎么这么劳累啊，他的阿琅一点也不开心。

“正楠，对不起，或许我要辜负你了。”

周正楠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最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压下心中忐忑不安，让琳琅不要太累，好好休息。最后他说，“没关系的阿琅，不用在意我，你顾好自己。”

他想，他只希望他的阿琅平安喜乐。

13

这一年冬天，周正楠刚刚出院不久，傅琳琅就宣布订婚了。

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订婚之前她约了他，郑重地跟他道歉。

她说，“正楠，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但是我的人生束缚太多，繁重的家业已经将我压地喘不过气来。正楠请你原谅我，作为赔偿，这两年的大ip你随便挑，我会给你买单。我知道你创业很难熬，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

多么诱人的分手条件啊，周正楠要被逼疯了，可他只祈求傅琳琅，“阿琅。”除去唤她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所求为何。

“正楠，对不起。”傅琳琅深感抱歉，她很遗憾。

上海浓重的夜色下独留给他深深的寒意，良久以后，他像下定决心般向琳琅问起，“阿琅，有一件事曾经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今天我希望得到坦诚的答案。”

“你问，正楠。”傅琳琅心中已猜到大概，徒有悲凉升起。

“当年在酒局，你明明没有喝醉却还是一眼迷茫地抚摸我的眉眼，你说，你对另一半要求苛刻，但我符合你的全部幻想。今天我想知道，当时这句话你是对我说的，还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正楠，他叫雷霆。”

呵，雷霆。

原来真是这样，他们连名字都那样般配。

风雨琳琅，雷霆万钧。

周正楠的心里生出恨意来，他恨世俗总是剥夺掉他选择的权利，他恨自己曾经单纯地以为能给琳琅买豪宅、高订高珠就能跟她呆在一个圈子。

这不怪周正楠，他出生在普通人家，从小接受的教育不过是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到极致。

后来周正楠在香港碰到雷霆本人，他携妻子出席酒会，两人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雷霆残忍地让他意识到，就算把事做到极致，它也只能短暂地让你得到所处圈层带来的褒奖和名利，不过这很难让你跨越当下的阶级，也不可能让你拥有自己爱的女人。

出身世家的雷霆深谙其中道理，所以在婚姻和爱情的抉择上他冷静自持，不带一丝私人情感。

傅家是世家大族，但琳琅不是他雷霆最好的结婚对象。

那时的琳琅太年轻，又粘人单纯，她应付不了雷家的叔伯姑侄，他也不愿意禁锢美好又浪漫的琳琅，更不想把他们短暂而绚烂的爱情带进婚姻的坟墓。

他不能看着多年以后与琳琅从佳人变成怨偶，不希望和琳琅因为他在外面各种各样的绯闻争吵。

他太了解自己了，他没有自信能够一生只爱琳琅一个，也不能承诺琳琅婚姻的忠诚。

所以雷霆为了让琳琅死心，会在订婚宴狠狠地伤害她。会在得知她抑郁不愿和人交流时给她打电话，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道德感低下对婚姻不忠企图包养前女友的油腻中年男人。

他听到琳琅说，“雷霆，当初不是你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你。如今的雷霆让我恶心。”

琳琅那么伤心，那么不舍，却从未想过会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他很心痛，却终于放心，傅琳琅终于走了出来。

最终，雷霆的婚姻和他的事业一样，巍峨豪壮却冷清寂寥。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傅琳琅与周正楠的这场情事里，她成了当年那个绝情的雷霆。

后来傅琳琅说，我原谅他的那天，做了和他同样的选择。自从开始理解他，也就开始原谅他。

只有周正楠知道，那个人说的是雷霆。

14

周正楠深夜想起琳琅，有时不受控制地手抖，他就狠狠吸一口烟，又将烟头烫进掌心。

疼痛让人清醒，也叫人更加绝望。

多么崩溃啊，曾经他努力学习，把医学学到了极致，可惜顶不住母亲区区六百万的医疗费。后来他把演戏做到极致，却连陪着爱人并肩作战的机会都没有。甚至于他把爱琳琅这件事也做到了极致，可琳琅到头来也放弃了他。

他好灰心，好力，好绝望。

他们分别的最后，周正楠听到傅琳琅说，“我谈过很多恋爱，在情欲里朝生暮死，犹如朝露。唯有你，正楠，我不想伤害你，又不忍拒绝你。我希望你的人生能够自由，轻松和惬意。”

很多年以后，周正楠垂垂老矣，他才重提旧事。

他在自传里写到，可是琳琅，你不知道，从遇到你开始，到动情时妥协，再到深情时戛然而止。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惬意可言，这早已注定，我要沉重地度过一生了。

书中记载断断续续，并不连贯，老实讲这并不是一本合格的自传，但它却连续三年销量前十，重印上百次。

数人好奇这位娱乐圈大佬，好奇他从医学学霸到顶流的转变，好奇他从影帝到娱乐圈顶级资本的创业历程。

令人惊讶的是，书中他的人生却只寥寥数笔，他浓墨重彩地描写这段从未被公开承认的恋情，描写他心中那个曾轰动一时的娱乐圈长公主。

从她们初见时三亚海边的黄昏，到他们分别时上海浓重的夜色。

他从来没有忘记，即便岁月苍老的不能再苍老。

后半生周正楠住在黄浦江边，一览余高楼林立的陆家嘴。

他走不出上海，就如同走不出她留给他的伤痛与遗憾。他害怕寂寞却不能忍受身边那个人不是琳琅，他孤独终老，用一生祭奠了自己的深情。

他们曾经都年轻过，私人俱乐部里一夜豪掷千金的少女身影已经模糊，但那时的热烈就如同陆家嘴夜夜的笙歌，在他心中没有一刻消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