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海风带着水汽抚过他的脸颊。
踩在浅滩上,海水没过脚踝又退回去。
他喜欢安静地听着海水拍起浪花的声音,喜欢安静地看着沙滩上的人们相互追赶的场景,喜欢安静地看着清晨从云层中透出那一道金光不偏不倚地散落在阳台的盆栽上。
他的身前是海洋,是太阳。
他的身后是沙漠,是阴霾。
他不能退后,因为他忍受不了那个破烂不堪,除了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外别他物的家;他想要前进,可是他既没有过人的天赋,也没有可供挥霍的资源。
初中毕业,同学聚会。
“英子,”他把人从包厢拉到走廊尽头,乘着酒劲对她说,“我知道,就我这水平,高中肯定是没得上了。”
说完,他从兜里摸出一支钢笔。
钢笔笔身是鎏金色的,笔帽上端还镶嵌着一颗亮晶晶的仿钻。
“以后咱俩再见面,很难。这笔你接着,算是我送你的升学礼物。”
“这笔我不能要,蓝哥,”身前的女孩不知所措地推辞道,“蓝哥,你不能这么说。要说我们这帮人中间谁会考得最好,那一定得是你。”
他低下头。
“你呀,就别安慰我了。我知道,都说天道酬勤,我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全花在学习上,我要是考得好,那也是我应得的。”
“可是吧英子,初中这三年我啥也没学会,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没天赋就是没天赋,这是强求不来的,多上进都没用。还不如早些放手,去干点别的事。”
她也别过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沉默。
“把笔拿着,英子。”他抬起头看她。
“不行的,蓝哥,”她摆出认真的表情,认真地拒绝。“我不能乱拿人东西,况且这笔这么好看,估计价格也不便宜……”
他没等她说完,便拉过她的手腕,把笔塞到她手里。
“英子,好好学习。”
英子沉默不语。
“蓝邦彦,你干嘛要我好好学习?”她转过头和他对视。
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两人沉默了许久,英子才说:“谢谢你,这支笔我会好好保管的,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从他身边走过。
他回身,看着那道倩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她就要推开包厢门,却被身后的男生叫住。
“英,英子,我,”她看到眼前的男生眼眶猩红,泪流满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
没等他说下去,她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甜甜的微笑。
然后转身进了包厢。
他终究没能说出那句话。
没等成绩出来,他便找到一个上了年纪的技术工人,时长两年半的学徒生活结束后,他找到一份工作,开始挣钱养活自己。
他和英子仍然联系。
在紧张而繁忙的高中生活里,英子把他当成了可以倾诉烦恼的树洞。
在每一个孤独而难过的夜里,他常常在被窝里盯着屏幕狭窄却过分明亮的小灵通盯得眼睛通红还不睡觉,只为了等待英子的回音。
后来,英子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大学。
蓝邦彦的心中一半阳光一半阴霾。
上大学后,英子的来信逐渐变少,内容也渐渐转变为室友脚臭我该怎么办,论文这周交不上了我该怎么办,班主任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我该怎么办等等。
起初,他会挨个尽力地回答这些问题,一条短信常常编辑到后半夜。
可是后来有天她问道:“我发现我男朋友洗澡就只用肥皂耶,难道你们男生都不用洗发水吗?”
没有啊,电梯井里的灰尘太多,沾到头发上洗都洗不掉,所以我会先用两种不同的洗发水洗头,然后再用肥皂清洗身体。
倒是你呀,可得小心一点,你心思这么单纯,别被人骗了。
尤其是这种洗澡只需一个肥皂的男人,这种人多半不爱卫生,生活习惯极差。
生活习惯差的人,往往人品也差。
总之,他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复她的短信,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他也没有再收到过她的来信。
他们就像是大洋两端遥遥相望的两人,他们的漂流瓶穿越时间和空间互通往来,但他们不可能一直相望到海枯石烂。
当他们的年纪不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就会离开海滩,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且理所应当。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直以来他和英子之间的那道厚障壁终于如天堑般横在他们之间,达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再次收到英子的信息,是十年后。
这期间,他走出了那座沿海小城,来到当之愧的华夏第一国际大都会——龙城打拼,薪资翻了好几倍,却仍是孤身一人。
周围的人都劝他,找个女人吧,别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你看你那一撮撮的白头发,咋才三十多就熬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