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怡和坊。
中年阔佬、何涛等十二人,与张掌柜带领的二十个强壮的伙计,在店内对峙。
双方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店外,几十多个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林子大了,甚鸟都有。居然还有人敢在钱老爷的店里耍横?”
“恁看仔细喽!这是官府在抓差办案!俺瞧这光景,钱家是摊上大事儿啦!”
“听说,钱老爷胞弟在吏部当左侍郎,目下正是万岁爷眼里的红人……这些小小捕快咋敢出来造次?”
……
张掌柜眼睛微眯,摇头晃脑咧嘴哂笑,道:“这位客爷,您这是唱的哪出?是来买画还是砸场子啊?!
你要瞅准喽,这可是钱起钱大官人的店铺!
他老人家在应天府地界儿,跺一跺脚,地皮都得颤三颤,连府尹大人都得给三分面子。
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来这儿撒野?!”
说着,他向身后的众伙计瞟了一眼道:“哼!识相的早点滚蛋,否则,别怪本大掌柜不客气!”
对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张掌柜立刻抬出钱起的名头来狐假虎威,心里的胆怯也少了几分,嗓音也陡然拔高了八度。
同时,他微不可察给身旁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微微颔首,缓缓退出人群。
中年阔佬嘴角上挑,皮笑肉不笑。
非但对张掌柜的威胁充耳不闻,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人地扯去身上华丽的员外袍和幞头,露出内里的捕头服。
竟然是一名衙门的公差!
津津有味嚼瓜的人群突然发出惊呼。
有的不明所以面露惊诧之色,有的则恍然大悟,脸现果然如此的表情。
张掌柜嘴角不住地抽动,心想,别说你是个差役,就是府尹来了俺们也不怕!
一念及此,他眉头霍然舒展,轻蔑地以手点指喝道:“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中年阔佬得意冷笑道:“尔等听好!俺是开封府雷横雷捕头!这位是应天府何捕头!这是搜捕令和俺的腰牌!”
说罢,雷横自怀中掏出一纸钤盖官府大印的文书,以及一块刻有“开封府府衙”字样的银制圆形物什。
旋即,他又瞅着桌上的古画,声色俱厉道,“这幅《游春图是涉案财物,我等奉上头命,将它查封取回!”
张掌柜暗暗吃惊,但很快恢复镇定,道:“雷捕头,久仰大名!您莫说笑!除非撂下万两白银,不然,没有俺东家发话,你就是带着皇帝圣旨来,这画不能白白拿走!”
说罢,麻利地将《游春图装入檀木匣,并紧紧抱在胸前,活脱脱像个护食儿的老母鸡。
雷横只是奉命来取画,哪来的万两白银?!
于是,口气强硬地回应:“那俺不管,俺只奉命来抓差办案,尔等有何冤屈,给俺们府尹大人讲去。跟俺说不着!”
一时间,大堂陷入死寂,落针可闻。
……
坊外,挤满了吃瓜群众,乌泱泱塞满了半条街。
不明觉厉的围观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嘎嘎,以讹传讹,越说越离谱。
“啥鸟画有这许多魔力,能让官府和怡和坊反目?”
“开封府包老爷,掐指算出这画是妖物邪祟,涉及命案,特派人来捉拿。”
“可是,这画值万两黄金!差役强取却不给银子。怡和坊岂能吃这哑巴亏?”
……
某一刻,张掌柜福至心灵,突然发现雷横身手的何涛,似乎想到什么,故意放声大笑。
“嘿嘿,这位可是何涛大哥?”
他如同找到对方死穴,腰板瞬间挺直,声量也拔高了不少,奸笑道:“老何,你干得好事!俺们东家平日待你和府衙的兄弟都不薄,何故带着外人来为难自家人?!”
这话语间盛气凌人,充满了上位者的傲慢。
何涛等人均是身形一滞,仿佛被发现做了坏事的小学生,脸上表情尴尬难堪,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
张掌柜所言非虚。
在应天府混的官吏,有几个屁股干净?
更别说捕头快手,这些不入流的临时工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关键时刻,何捕头和捕快们突然集体失声,不言而喻。
张掌柜一方嘚瑟看着雷横、何涛等人,像是打了一场漂亮反击的将士,正饶有兴趣地欣赏俘虏灰头土脸的样子。
雷横吃惊地望着蔫茄子似的何涛等人道:“你们?”
“咳!咳!”
何涛干咳两声,不失时机地凑近雷捕头,尴尬笑道,“雷兄!怡和坊老板是钱起!他家有钱有势,俺们李大人也不敢得罪!你我二人何必触这个霉头?要不先回去……”
说完,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畏葸地向后挪了挪僵硬的身体,转过脸去不敢再看雷横。
雷横是个老江湖,早就明白这里边的猫腻!
然而,他生性正直耿介、充满正义,对于这种官商勾结的龌龊勾当十分痛恨。
“何捕头!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哼!俺雷某人身负重任,怎能有辱使命?”
他严厉斥责何涛,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然而,雷横不会知道,正是他的坚持,才给李斯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张掌柜,本捕头奉命听差,今日必须取走这《游春图!”
雷横转头看向张掌柜道,面色铁青,义正言辞。
“呵呵!笑话。俺就是不给。你奈我何?”
张掌柜脖子抻得老长,口气强硬,十分嚣张。
“啪!啪!啪!啪!”
雷横身形暴起,瞬间跳到他的面前,抬手就给对方油腻的脸颊重重四连击!
然后,闪电退回原来位置。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哎呦呦,你,你竟然胆敢动手打人?!”
张掌柜腮帮立时肿胀起来,痛得龇牙咧嘴,直学狗叫。
“打的就你!狗仗人势的东西!”
雷横一阵冷笑,回头向众快手大声说道,“兄弟们,抄家伙,随我抢来那个画匣!出了事,我来担!”
说完,雷横抽刀作势向前冲。
“站住!俺看你们谁敢轻举妄动?哪个瞎了狗眼,胆敢往前一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掌柜脸上青筋暴突,声嘶力竭、狂妄至极地叫嚣着!
他身后的二十多个伙计,也都挥舞棍棒,呵呵怪叫!
………………
应天府,城东,钱府,
内宅花园。
几名赤膊的小斯,正卖力地两两捉对厮杀……
“打啊!你个饭桶。人家都勒住你的脖子了,你还不还手?真是怂货!哈哈。”
主人钱起正斜倚在湘妃竹榻上,饶有兴趣地嗑着瓜子,欣赏着小斯们的缠斗,不时点评几句。
他约摸四十,满脸络腮胡,身穿绣金曲领藕荷色云锦袍,腰束朱色虎纹革带,虎背熊腰,身高九尺,魁伟挺拔。
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凑到钱起耳边说了什么。
他薅住小厮衣领,厉声问:“此事当真?!如有一句假话,我扒了你的皮!”
钱起性如烈火,沾火就着,一手将小厮推得滚了老远。
“大官人,确有此事。您借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撒谎啊。”
小厮迅疾爬起来,哭丧着脸道。
钱起猛然坐起,一脚踢翻捶腿的丫鬟,双眼圆睁,高声恨恨道:“李玄遂小儿!哼!孩儿们,跟老子走!”
……
六月廿一日,未初。
南京应天府(今商丘)府衙。
打发走雷横、何涛等人,李玄遂心绪颇不宁静。
他将批阅公文的朱笔一丢,靠到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想到钱起,就是一阵阵心悸!
在应天府,钱起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此人仗义疏财,黑白两道通吃,而且是出了名的滚刀肉,有仇必报,人送绰号“钱不吝”“鬼见愁”。
不过,他爱憎分明,性格耿直,和你好起来,搂搂抱抱,恨不得和你穿一条裤子。
然而,一旦耍起横来,就会立马翻脸,六亲不认,“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怪哉!雷横、何涛二人,为何还未返回?”
李玄遂心头一凛,预感不妙,当即朝外仆役喊了一声,“快!更衣,备轿!到怡和坊。”
………………
应天府,怡和坊。
张掌柜故意虚张生势,像疯狗似的一顿狂吠,确实唬住了何涛及十名捕快。
雷横虽然心里捉急,奈孤掌难鸣,一时也没了主意!
下一刻,他突然感到背后恶风不善,急忙闪身。
“砰!”
一枚石子擦着他的帽沿,深深嵌入身旁的木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