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二姑父前脚刚走,三姑父就来了。三姑已去世多年,三姑父每年都不忘看望奶奶。奶奶看到姑娘已去世多年,上了年纪的姑爷还不忘看望自己,心中五味杂陈,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老大结婚这么多年,孩子该满炕爬了吧!”
“是。老大过几天来看你。”
“扣子、石岭子她们也都挺好吧?”
“扣子婆家在城里,你老外孙子也在城里上班,还没对象。他不听话,我也不想多管了。”
奶奶不停地问,三姑父一一的汇报。他话不多满脸布满了晚年的凄凉。
正月十一,于新民来了。他是二姑二姑父的大儿子。结婚四年,有一男两女。别看表哥长的丑,表嫂可是漂亮。正应了古人那句话,“好汉好妻,赖汉守花姬!”三个孩子都随了表嫂,长得都不丑。表哥虽然貌不压众,说话却随了他爹。见啥人说啥话,滴水不漏。
“姥姥,过年好!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年更比一年强!”
“快起来吧!我大外孙子真会说话。明儿再来,把重外孙子、孙女带来,又一辈人了我要看看!”
“孩子们都在她姥家,要不可不领来咋的。”
奶奶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其他原因,灰蒙蒙的眼睛淌出两滴浑浊的泪滴。
“老舅老舅母过年好!外甥给您拜年了!”
“大外甥过年好!咋没把孩子们都领来?也认认门儿。”
“大小子上对象家去了;二闺女三闺女在她姥家,过年就没回来。”
“真不抗混,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正月十三,三姑家老大来了。“姥姥过年好!老舅、老舅母过年好!”
一番拜年嗑过后,奶奶唠起了以往。“你妈活着时领你来才这么大,有十多年了吧?”
“正经十多年了,我妈死那年我才十三,今年我都二十八了。”
“咳!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这些年了。我这一天阴一半阳一半,都不知道是啥年代了。好了。不说这个,你爹是在你这还是自个过呢?”
“我爹说先这么着,我老弟还没结婚,等我老弟结婚再说。”
奶奶又问:“听你爹说,你的两个妹妹家过得都挺好?”
“我的大妹妹长的好,早早被屯中富家子弟相中,一天保媒的不离门。最后选中了刘家。妹夫是村上的一个小干部,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小妹嫁到东屯李家,虽说原先是穷人,这一翻身,日子一下子起来了。要不是听说要合作化了都要成新地主了!听说后把车马土地全折腾了,供销社正好招卖货员,到供销社卖酱油去了。”
父亲对三姑父家大表哥的话产生了兴趣,问道:“大外甥,你没听他们说这合作化到底是能归还是不能归?要是归到一起这地咋种?粮咋分?不干活咋办?”
大表哥说:“听我老妹回来说,她大伯哥在区里工作。土地合作化是必走之路,拖不了多久,合作化是早晚的事!”
父亲陷入了沉思。
“姥姥今年多大岁数了?”表哥问。
“六十九了。眼瞅着就奔七十了!”
“啊呀!那么大岁数了?我还以为六十呢!”
“六十早过去了,那好时候没了。你没看你们一个个都多大了,娶媳妇的娶媳妇,做媳妇的做媳妇,我还能不老?再有几年就让你们这帮孩子把我撵土里去了!”
过了正月十五,我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我家,呆个十天半月。他就是高家舅爷。管奶奶叫大姐。是一个瞎子。从小就瞎,一辈子儿女。吃住在本家侄子家。那年头这样的老人不在少数。我们屯的齐老帽就是一辈子未娶,寄居在侄子家。靠侄子养老送终。高家舅爷有算卦的本事,在这一前一后是出了名的“神算子”。他一来,屯中人都请他算卦——占卜婚姻前途和未来...........高家舅爷算卦没听说过要钱,也没看到过他挣钱。请他吃饭的人家倒是不在少数。
“大舅,给我们小子算一卦呗?”
母亲报上我的生辰八字。只见舅爷没有眼珠的眼皮上下的眨动,手指不停地掐算着。半天,说出了一句,“这孩子下不了庄稼地!”
舅爷的这句话,让父亲的心里乐开了花!这个一心盼着白家出个念大书的穷苦庄稼人坚定了信念,受到了鼓舞。他盼望着儿子快快长大,长大了好念书。卦里命里儿子都是念书的料。在母亲的心里却没有那么执着,一切要顺其自然。念成书更好,念不成也没关系,干啥不是一辈子!奶奶更是不以为意。男孩子首要的是不能变得奸懒馋滑怕苦怕累,要学会干庄稼活,养成干庄稼活的习惯,养家糊口过日子。书这玩意,念好了,当官发财吃香的喝辣的固然好;念不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高不成低不就好吃懒做,白家可就惨啦!这样的例子还少吗?这屯子文品三,书倒念的不少,结果啥也不是,农活干不下去,多么大个家业让他卖的卖抽的抽,快败祸光了。
奶奶对念书这件事不支持也没有明确反对。
进了五月,正是青黄不接苦熬甘休的季节。二姑二姑父来了。在我的记忆里,二姑和二姑夫总是一起来我家。二人总是夫唱妇随一唱一和。
“他老舅,有没有碾好的米借给我们点,已经三天没揭开锅了,把你老外甥饿的大眼愣登着!”二姑先开了口。
二姑父紧接着说,“这挨饿大人都好说,可是这小孩子他受不了哇!把你老外甥饿的直打晃!你看这孩子饿这样,揪心啊!”
奶奶瞅着二姑说:“这过日子老娘们是大事,别外头挣扇板家里丢扇门!过日子还要学会节俭,别囤尖不省囤底省,那就不赶趟了!”
二姑瞪着铃铛眼瞅着奶奶,“都是他——”
奶奶发了火,“他他的,那你干啥了?”
“我说了不算!”
奶奶心明镜似的,“这过日子要细水长流,不能逮着好吃的不放,吃没了东讨西讨。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家有啥没啥不知道?”
二姑父不吱声了,他知道奶奶指山卖磨地在说他。二姑好像是没她的事了,在一旁所事事东张西望。奶奶踹了一脚,“说你呐!过日子一点韬略没有,像个傻子似的!”
“把咱那高粱米给他?十碗!”奶奶发话了。“回去别净做干饭,多剜点苣荬菜馇苣荬菜高粱米粥。填饱肚子就行,啥好吃赖吃的,饿不死就行!”
二姑二姑父走后,奶奶自语道:“真不知这日子叫她咋过的,改革这些年,自己种地种土的还是挨饿。再这样下去还不得要饭?真是米汤灌不活!”
“开会啦——”老歪歪喊。“到墙外老太太家开会啦!”
工作队文队长在动员大会上讲:我们要彻底消灭地主阶级,消灭剥削!消灭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不合理现象!拔掉穷根就必须走合作化道路。大家把土地、车马集中到一起。大家一起劳动,到秋天打下粮食按照劳动多少分配粮食,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
“我有一垧多地,大西驴啥也没有,土改分的半垧地还卖了,就剩几口人,他入社入啥呀?”
文队长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中农吧!没听明白我的话,这土地原本就是我们大家的,是几千年来的封建社会硬是把它变成私有财产,成为人剥削人的工具。利用土地剥削人似乎天经地义,这一封建剥削阶级观念在我们头脑里根深蒂固。造成剥削有功剥削有理的误认识。是共产党领导我们翻身得解放,改变了被欺骗被误导的剥削阶级观念,土地是耕种者的土地!是大家的土地!不是地主老财的土地。土地私有化是我们广大农民受剥削受压迫的根源。不拔掉私有制、消灭私有制,就不能消灭剥削压迫。剥削阶级就会卷土重来,就会出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换汤不换药的局面。中国社会几千年来封建王朝的更替,不就是这种剥削阶级的轮番表演吗?根源就在于土地私有化!别看我们今天打倒了地主阶级,分了他们的土地,如果不取消私有制,用不了几年、十几年,就会出现新的地主,他们和曾经的老地主一样,靠土地剥削人。大多数人失去了土地,重新沦为长工,从吃二遍苦从遭二茬罪............”
消灭私有化!走合作化道路!
白老疙瘩想得开,自己的土地是毛主席共产党给的。要不是毛主席共产党,自己还是给地主扛活!文队长真是说到心里去了。如果放任下去,用不几年自己就有可能成为新地主,成为撂下花篓打花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变成一个千古罪人!想到这儿,他挺身而出,第一个报了名:“我入社!两垧二亩地,一匹枣红马,一辆胶皮轱辘车!”成为全屯人的榜样。
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成立了河湾屯农业生产合作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