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冰凉的晨风吹来,树叶哗啦作响。
初来乍到,我并不想太过追究,于是放下胳膊,悬浮在空中的霜刀纷纷坠落,冰霜在落叶上迅速消融。
我看了眼融化的冰霜,活动了下指节,回到街道上。
日光倾城时,我握在手心里的铜钥匙即刻停止嗡鸣,钥匙原本躁乱的频率与另一段频率相逢抵消,安静了下来。
听上去似乎是一种浪漫的说法,但实际上这只是一种用来提醒“到了”的讯号。
我面前是一座独栋的青石建筑。
霉味、灰尘,浑浊的空气在我打开门的刹那扑面而来。
我并不讨厌霉味,反倒对之有些上瘾,我掩住口鼻的动作并不影响我大肆呼吸,但霉味并非迷药,法掠夺我的理智,仅在几秒后我便从中挣脱出来,停止了这足以让路人投以怪异眼神的举动。
数尘埃在空气中浮游,在透入的斜光中缓慢挪动,我伸出手,张开的五指往里微握,风元素随手指带动的微弱气流汇聚而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纷纷吹散。
灰尘随风的轨迹流逝而去,我在一层又一层的尘埃之下,窥见了属于过去之人生活的遗迹。
遗迹像光的碎片一样斑驳明亮,它们停留在地板与柜子的表层,因魔力的催使而乍现光彩,又顷刻间和灰尘一起疏散。
遗迹亦是一种魔纹,镌刻前人在此地的部分往事,但每个人的魔力性质不同,留下的魔纹痕迹也各不相同,所以这些魔纹法破译,也不必留心。
对,它们仅仅只是乍现一瞬的遗迹,这里应该已经许久没有住过其他人了。
用风魔法净化过的空气清爽宜人,我拍拍手,取下了头上那顶宽大的魔女帽子。一道黑影迫不及待地从帽檐边上的障眼流苏中窜出,流苏尾部的水晶撞在一起,发出一阵脆响。
木地板上响起爪子落地的声音。
“桃花!”我喊住它,“过来。”
桃花是我喂养的黑猫,本来打算叫依照传统,叫个波顿或者莉莉一类的名字,但因它拥有一双罕见的桃晶色眼睛,便给它取名桃花。
桃花是我在刚进镇时被我藏到帽中的,因为我的潜意识里总是觉得此行会遇上某位饲养大型犬的同门,但显然是我多虑了。
我喊住桃花,生怕它在落满灰的地面上撒欢打滚,否则我将会拥有一只灰猫……我可不想拥有一只奶奶灰猫咪!
桃花的爪子已经在地上踩出一串花点子,我只好先把它赶到屋外,用元素魔法把屋中连吹带洗收拾一通,这才放心将桃花抱回屋中。
我简单在各处设下结界,而后小心翼翼地从空境之中捧出一只团溜溜的小金猪。
这是我的存钱罐,但这玩意在还是一坨原料时,就被喝多了蜂蜜酒的醉鬼木精灵慷慨地赠予了生命加护,也就是说,这玩意虽然没有灵魂也并非活物,但它会跑!
小金猪发出一声哼哼,我将它轻放在地上,它先是懒懒地打了个滚,然后便带着肚中的金币哗啦哗啦地四处乱窜。
哇啊……金钱的声音。
由于没有灵魂,小金猪的智慧有限,它在屋中转了一圈,找到自认为安全的角落便窝成了一团,远远看上去就像普通的钱罐子那样一动不动。
整理屋子向来是件消耗时间与精力的苦差,即便是对于熟知魔法的魔女也一样。
或许是世界之神的小癖好,永恒之乡的夜晚比任何地方都要漫长。这里天黑得很早,苍穹浸染夜色,屋中昏暗下来,我用魔力点亮了一盏夜水晶灯。
幽光亮起之际,我忽然觉察到一丝异样。
从回廊的拐角处,悄声息地探出了一节模糊的影子。
影子缓缓地从拐角便探出了半边身子,仿佛是刻意在等我看到它,而当我的视线真正落在它的身上时,它也不再隐藏,发出一连串“咯咯嘤嘤”的怪声。
紧接着,我听见了一连串奇怪的哒哒声——这不是脚步的声音。
影子从拐角里走了出来——梅林的胡子!它竟然是用手掌在走!
它是一个倒立着的人形,两条腿一直到脚尖,都僵硬地绷直着,那个倒立过来的脑袋上,还并列竖立着两个通红、没有瞳仁的眼睛!
它嘤嘤地发出一种指甲挠铁板那样尖锐的叫声,啪哒叭嗒地用手掌向我狂奔而来!
我毫心理准备,完全被这极为反常怪异的一幕吓懵了,可那古怪的影子,只是雾一样穿过我的身体,一头撞入屋子的后门,消失了。
门外骤然响起极为疯狂的拍门声,而与之更疯狂的是,我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鬼使神差地去开门!
在门被拉开的瞬间,我的脑子里闯入一声堪比榴弹爆炸的轰鸣。
这种轰鸣如同真实存在,连同我的血肉,我的骨头,我的身体都在为这声可怕的轰鸣颤抖不止!
因为——此时站在我对面的那个东西……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它没有气息,还没有脸!
我用力关上门——不用想,我此时的面色必然如铁一般青黑。
关门的声音吓到了桃花和金猪,纷纷撒开爪子/蹄子向我狂奔而来,争抢着挤入我的臂弯。
而可怜的、强装镇定的我,则在内心中哀嚎着忏悔——
尊敬的贤者啊!我了!我不该进门前不敲门也不向珂桑弗德祈祷!可从来没人告诉过我魔女的屋子也会闹鬼啊!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抱着桃花和金猪的手臂也似乎越来越沉。
桃花个子不大,而小金猪,说来惭愧,我的积攒的富贵还没达到能让它重到坠手的程度。
我低下头,发现从我的身后——也就是屋里的黑暗处,伸来了一双细长得极不正常的、漆黑的手。
它正抓着我的手腕,猛地使劲,卯足了力把我往后扯!
我随之回头,又再看到了另一个苍白模糊的虚影,悄声息地站在我的身后。
桃花呲着牙,一口咬在那双手上,虽然我并不认为那双手会有痛觉,但它还是猛地松了一下。
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身体瞬间如同陷入了沙漏的流沙中,最后从沙漏的漏口处坠落,落在一个柔软的平台上。
顷刻间,狂躁的拍门声与细长的手臂,通通都消失了,唯独留下不知何处传来的、隐约的叮铃声。
我躺在平台上,从灰蒙蒙的顶上落下个黑影子,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桃花!
桃花从上空落下,咚地撞上了我的胸口。
我被撞得直咳嗽,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桃花正眯着眼睛蹲在我的胸口上,以一副“大爷饿了,大爷要吃饭”的表情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