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柴堆我曾经见过,是在某个村落的葬礼中。
那场葬礼属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
那位女郎,她曾在生前渴求,愿以熊熊的烈焰灼烧污秽的身躯,以此向火神潘尼洛夫献上一枚纯洁瑕的灵魂。
当地信奉火神的人遵从她的心愿,在高台上累筑起层层的柴火,把女郎的棺材放在最高点。
但她最后却没能如愿。
或许是水之神明也需要一位年轻美丽的侍官,沉沉的乌云带来接连三日的大雨,最后,女郎的棺材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清晨被永远钉上了钉子,送葬的人们哭嚎着,顺着山路穿过绵密的雨幕,掘开水洼,掘开青草,把她污秽的躯壳与纯洁的灵魂混着雨水,一同深埋在土里。
我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柴火堆上的棺材,熊熊的火焰将其包裹,却滚出一阵又一阵,极为干净的白烟。
一个身穿白色斗篷的老头站在火堆边上,他的斗篷边角同样点缀着亮闪闪的金饰,他手握权杖,正站在那里振振有词。
他像朗诵赞词那样慷慨激昂,仿佛此人的死亡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
“死亡光临三渡镇!生命光临三渡镇!”我听见他在高呼,火焰仿佛也受到他的感染,发出噪耳的刺啦声。
透过颤动着的火焰,我不经意间瞥见了棺材里躺着的死者。
死者的面上蒙着一层烟紫色的纱绸,纱绸似乎被施加了某种阻碍视觉的咒语,让我看不清死者的面容。
“死亡光临三渡镇!生命光临三渡镇!”呼喊声此起彼伏,但没能持续多久便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一种出于对死亡的畏惧,出于对衰竭的悲愁,而发出的哀嚎声:
“赫西弗格——滚出三渡镇!”
哀声汇集成了另一种呼喊,紧接着,越来越多这样的呼喊如浪潮叠起。
双方都不甘示弱,像是要比较谁的嗓门更大,越喊越起劲,最后一场葬礼竟演变成了两派之间的群体互殴——而有趣的是,互殴的双方都穿着同样的白斗篷。
我没能看懂他们到底哪边是哪边,正准备乘着扫帚飞走,嘈杂的人群又再发出一声惊呼。
人群停下争斗,纷纷看朝火堆,在一位女性率先发出的尖叫中,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从纯白洁净的白烟中,爬出了一条漆黑的巨蛇。
巨蛇攀缠着白烟,昂首吐出蛇信子,白烟被它一寸寸染黑。
巨蛇和被完全浸染的黑烟一同消失,空气中骤然传来一股比刺鼻的腐臭。
我怔怔地看着棺材,嘴唇不自主地颤抖起来——谁都没注意到,棺材里焦黑的尸体竟然缓缓地坐了起来,抬着一条枯瘦的小臂,作别一般地左右摇动着。
她的双眼只剩下两个黑洞,但我依然能感受到那样的视线,她的嘴皮已经烧没了,咧着森森然的牙床,在朝着我,诡笑!
一声颇为尖锐的鸣声在我脑中擦响,我打了个冷颤,再看过去,却发现棺材中的躯壳,依然安分守己地躺在里边。
没有下雨也没有起风,熊熊的烈火毫征兆地,瞬间熄止了。
身穿斗篷的人们壮着胆子攀上高台,脚踏加护长靴,伸着脖子往棺材里看了一眼便浑身瘫软,差点跌在滚烫的石砖上。
“眼睛!”他悲嚎:“又一个奥萝西妲的眼睛不见了!”
人群发出悲呼,一个女孩从人群里闯出。
女孩同样身穿白斗篷,脸上戴有与之前那个小胖墩一样的面具。她年纪尚小,跌跌撞撞地跑出,又被身边的大人拦腰抱起,只能在那人的怀中呜咽不止。
可能是一夜没睡的缘故,我的脑袋开始一阵阵地发疼。
我有些不安,于是坐上扫帚,从那些哀声中,从那股腐臭之中逃离出来,远远地飞走了。
我落到店里二楼的阳台上,或许是我的觉,落地之际,失去了飞行时迎面而来的晨风,我隐约觉得那股怪异的焦臭仍在阴魂不散地尾随着我。
我迫切想要摆脱这诡异的气息,便下楼把窗户和门全部打开,好让屋内的空气顺畅地流动起来。
外头的街道正在起风,门外的气流憋了很久,在我打开门的瞬间撞入屋内。
风中带着一层漆黑的粉末,霎时间吹了我一脸。
我猝不及防被呼了一脸,飘浮着的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后一退,一时间睁不开眼,被呛得直咳嗽。
缓过来后,我慢慢蹲下身子,伸出手去地板上沾了些粉末,送到鼻前嗅了嗅,又用手指捻动。
粉末的触感相当细腻,像是碳粉,同样泛着股烧焦了的气味。我捻动着手指,心里忽然生出种奇怪的念头——可别是广场上的骨灰飘到我这来了吧?
这得是上辈子结下的、何等的深仇大恨,死了化成灰了也不肯放过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且不说漆黑色的骨灰相当少见,光是考虑距离,那位奥萝西妲的骨灰就不可能吹到我这来。
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在心里疯狂暗示自己所想有理,头也跟着微微点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惊呼:
“卧槽!”
我本就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找了一串理由让自己安心,听外边这么一叫,不免又是一哆嗦,抬起脸来,居然又看到了白刃那小子……这家伙,又是扯谎又是打谜语,把我忽悠得团团转,还敢这么臭不要脸地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
我暗中咬牙,握紧了拳头想要往他脑门上抡一下,但刚出门,我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在原地。
我门前的台阶上,竟然全是那种漆黑的碳粉,大部分碳粉已经被风吹开,只留下一个毛骨悚然的印痕。
那是一个被大火烧成灰烬的,焦黑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