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毕后，我们四个凑在一起瞎聊了起来。今天有新兵入伍，谈起大家各自带的班，那些朝气勃勃的新人当兵的理由五花八门，回到宿舍大伙就整合了整合。

张丽说，她当兵的理由很简单。

大学毕业后，全村人以为终于出了个高材生，对她佩服得不得了，当时考上了她们那所学校，只要签了我们县里政府单位的合同，毕业后就直接可以回到家乡工作。

而且，每一年的学费和住宿费都由县里出，还有各种贫困助学金，所以她的大学生活因为县里的帮助而过得还算愉悦。家里更是像白白供了个大学生，名声赚到了，又还不用出钱出力，甚至村里有什么补贴款，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她们家。

谁叫她们家出了一个大学生呢，据村长说，这是响应国家号召，也是为了我们村出更多的人才。

当然，毕业后必须回到家乡服务，五年起步，工资待遇从最低级开始起算。

这其实也没什么，23岁大学毕业，就算回去干个五年，也才28岁，人生还有很多的机会在等着自己，28岁正好是追梦的最好年纪，到时候又有基层工作的经历，自己也还清了这些年欠下的人情债，何乐不为？张丽想得很美好。

可是你到村委会工作或者到乡一级工作，才会发现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当时我被分配到一个村里帮扶，每天的工作是打扫卫生，捡村里随处可见的各种垃圾，到农户家看看生活情况，帮只会喝茶动嘴的大爷用电脑办公。

那大爷什么都没干，每天背个双手瞎转悠，他的工作直接推给我做，因为他自己年纪大了，不会用电脑，眼睛也老花了，不想再学了。

而我成为了这个村委会里唯一的劳动力，只要用到电脑的，所有工作都由我做，谁叫我是新来的，谁叫我会电脑，谁叫我签了大学包分配的合同。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最难过的是，那大爷整天耀武扬威的到处炫耀：你看，张家那高材生，天天给我打下手，我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她还不是得听我的……

相对落后的地区存在极大的偏见，哪个有点话语权，哪个看起来不好惹，便会跟他站成一排，一致朝那个软柿子使劲捏，捏到那枚软柿子脱离，又来一枚新的软柿子。

你可以视大爷，也可以不去干大爷分配给你的活，其实也是他自己的活，但是大爷的儿子在县城当官，儿女在县医院当主任，大爷自己有综复杂的关系网，你对他不敬，他可以送你穿不完的小鞋。

当然，你可以走，反正你还年轻，你有学历，你还有本事，你可以明天就远走高飞，可你的父母呢，你年幼的弟弟妹妹呢，他们还得在这里生活，那么就根本绕不开这里的人情社会。

你单独去农户家里做工作，人家理都懒得理你，明明就在门口，立马就关门不让你进。若是大爷和你一同去，人家大老远就各种问好，才到附近就恨不得拉你进去喝上两杯，热情又淳朴，让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哪怕你在农村当个村长，家底都必须比别人厚实，别人才会把你放在眼里，而我家在农村是相对贫困的，或者说是垫底的，大家自然就不会拿你当回事。

起初，我带着满腔的热情，抱着为家乡做贡献的决心，一心扑到工作上，到头来收获的是满满的失望。

在基层工作了半年多，我没有一天休息过，随叫随到，随时待命，工作强度大部分时候都不大，但人际交往令我所适从。

后来，招兵文件下来，临乡有两个大学生参军，我们乡报名的寥寥几，怎么动员大家都动于衷，乡长看我也毕业没多久，就问我想不想换个工作，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说运气好吧，从乡到县到省的体检都合格了，我就成功当了兵。

不过，那时候还是很担心，我的合同期还有四年，我这样去当兵了，那么相当于违约，忧心忡忡的去找乡长，乡长笑眯眯的说：“这些事情，有人会帮我搞定的，进部队好好干，一定要赛过临乡的那两个，多拿点荣誉回来，我们脸上有光……”

虽然作为了乡长的一颗用于攀比的棋子，但我的棋路却因此而更开阔了。

刘梅说，说来惭愧，我当兵的原因更荒谬。

大学毕业后，我跟同学去深圳找工作，本来想去北上广的，但是机票和火车票都太贵了，远不是我负担得起的。于是就坐了28个小时的硬座，来到了深圳。

面试了一家又一家，简历投到我自己都不记得投了多少份，还是没找到工作。

有一天闲逛的时候，看到一大群年轻人在排队进厂，我跑去问了一下，工资待遇还不，于是就假装自己初中毕业，混进了厂里。

上了43天班，发了3500块工资，被扣除了13天的单位培训工资，加上中介公司的介绍费，本来应该是六千多七千，结果才拿到一半。

在这43天里，我们这个厂区有两个跳楼的，家属天天来厂里闹，据说只是因为组长没有给他批假条，还有一个是多扣了她迟到早退的工资，跟组长和部长理论后，仍然果，于是选择了结束生命。

当时厂区的宿舍里闹得沸沸扬扬，每天都有管理员来宿舍和工位上要求我们不得散布知道的情况，不得和任何人聊起，否则后果自负。

我还看到过在培训期间，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跟一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男生，随便聊聊，然后就去一起唱歌，一起过夜的。

厂区里的女生宿舍，有多女生直接会带刚刚认识不超过三天的所谓男朋友来过夜，被管理员知道后一顿指责和批评，但后来仍然经常发生。

我们上班的时候，有位男生不小心割伤了手，组长过了一通指责，因为他的失误，导致工作进度变慢了。而他手上的血却一直流个不停，后来怕后果严重，才骂骂咧咧的带男生去医务室随便包扎一下。

不到半小时，组长又带着那位男生回到工位，继续赶工。

拿到工资后，我还是辞掉了电子厂的工作，继续投简历面试，然后一边找房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月薪5000的工作，负责编剧和写文章。

但是找了很多房子，房东都要求要么押一付三，要么一次性付清半年的房租，而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房间，需要每个月一千六。

而我兜里只有四千块，五百块是爸爸给我最后一个月的生活费里省下来的。

我想起一个月前，坐在去往深圳的火车上，我想着奋斗个三五年再回去，到时候带着这几年攒下的钱，租个小店自己做生意，生意起来后，开个书店，带有咖啡馆的那种。

现在，我却连一个月都混不下去了。当时我不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县城，那么大还带着厨房和卫生间的空调房也只需要三四百，而且可以押一付一。而只有我们县城的厨房大小的深圳的房子，却需要那么贵，而且只有一张床，连搭床的木板都没有。

我当时还想过，实在不行就睡地板，毕竟要买床垫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能都够我吃两个月的面条了。

谁说天绝人之路，深圳的房租就足以让你压得绝望，于是我选择了回家考公。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听父母的，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就报师范或者医生护士，那么毕业后怎么也可以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当然，那时候倔强的我认为，一辈子就读一次大学，当然要选喜欢的专业，于是，毕业后我就成功的失业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身边好几个姐妹都在准备考公，先考三四月的事业单位，再考七八月份的省考，再战十一十二月份的国考，就连在农村的父母都再三劝我考公务员。

但那时心高气傲的我怎么会听劝，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铁饭碗，而是去大城市闯闯，哪怕头破血流也至少是拼过一回了。

没想到，真的头破血流了。这一次，我打算以三千块作为启动资金，全力奋战考公。父母知道后，开心极了。

可它毕竟是铁饭碗，不是一般的饭碗，于是，这碗饭，我努力端了好多次，仍然果。

第一次失利，父母不会怪你，第二次失利，父母会安慰你，第三次失败，父母会有些失望，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接二连三的失利，身边人失望的眼神就足以扼杀你的一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