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曾经有数个金秋,像金箔漂亮。
我就站在其中的一个早晨,蹙足,叹息,望湘江北去,还有些惊慌失措。
等电话响过,我从湘江岸边急忙往回走,穿过树丛,走上马路。
对面高楼树立的广告牌里看起来全是年轻的男女,他们都抹胭脂水粉,卷头发,笑容很甜。摇动的屁股都像山羊。
我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门刚打开就被烟臭味呛得满眼是泪。
司机是个女人,四十来岁,束着头发,穿古板的灰色工作服。她此时正和我一样,被一夜没睡搅得心怀怨恨,因此拒绝打表。
我说要多少钱都可以,得讲规矩。她回头瞪了我一眼,一副不置可否的派头。
我是“磐石律师事务所”的合作伙伴,屈尊“绝密态度”事务调查中心。以有限的能力,有限的合作范围专门为一些顾客提供有限帮助。它包括寻人,情感或行为追踪,讨债,受甲方委托取证包括拍照、窃听。
当您对警力心怀不满,为打赢官司煞费苦心,“绝密态度”是您最好的选择。“绝密态度”有一群西装革履、相貌堂堂的下三滥一心想好为您服务。他们像是为祈愿敲响的钟声,悦耳,动听,只要报酬丰厚,童叟欺。
我是事务中心里的小角色,刚刚转行所以毫脸面的一类人。关键是我在大学辅修的法律告诉我,想在这个行业混出脸面除非胆大得狼心狗肺。
我还很畏缩,人情路上不受尊敬,更不擅长讨价还价。
我止住想法,说急着赶去医院救人。她说我更像急着改行的药品推销员。我收回凶狠的目光,低头沉思。
“听起来差不多!”我考虑再三说。
车子裹着我飞足狂奔,终于从黄兴北路拐上湘雅路。等停好车,我付给她二十五块,她送给我一个被一夜熬得发白的浅笑。
自从传统中医被一群哭天抢地的疯子丢进城市旮旯,医院突然冒出一群就像因为突然戒毒后患上急性脑病的混球宣称接管了医者仁心的招牌。自从那群造假证的家伙和赤脚医生被抓得一干二净,医生资格证人手一份,如假包换。
他们大多熬夜,留着屠宰场专心致志的神情,但考病技术大多牛头不对马嘴。除了那些还没有被利益搞昏头的医生,他们要么有些医德,要么丁点没有,要么是了不起的造价师、药剂师,要么就是殡仪馆的兼职保管员。
但大部分病人从道德的针孔看他们,几乎毫区别。所以很难分清楚哪个好哪个坏,从此不光对健康失去信心。
良心在这个通往天堂地狱的大门里任人挑选,要么三块五一斤,要么五块全打包带走还送一瓶特效救心丸。穷得叮当响的病人磕下去,大口吐血。
我走进这扇大门,穿过人流,一脚踹开电梯门,走进重症监护室。
今天我是个看起来怒气冲冲的傻大个。
房间被漆成淡色,有五月天空的蓝,从墙根刷满四面墙。一台滴答不停的仪器还在响,氧气面罩罩在一个还很年轻的女人脸上。
唯一的床头贴着标牌,“罗琳,22岁,重症监护。”
她叫罗琳,是我的前女友,是我不能再爱的人。
我出生就父母双亡,还是他们独子,我甚至没有找到过任何一个和我沾亲带故的人,因此依靠。这说得过去。像我这种社会关系干净得不像话的人世间少有,真正的独一二。
罗琳却不同。她内外兼修,还是富家千金。她的身世和美丽十足真金。
在长沙这个美丽的城市里,我能遇见对我倾心的女子简直是个奇迹,更何况是她。
但爱情只是个美梦。梦里富丽堂皇,醒来时寒风彻骨。
要是没有足够的耐力和实力,最好好自为之。直到自卑给我好几记重拳,从此一趴不起。
她依然爱我,我好一步一个深渊。
我还在凝神,看着鞋头刺眼的一点黄泥。
“亲爱的,你真的来啦。”罗琳缓缓睁眼,越过塑料面罩看着我。她说话的语气没变,还是那么温柔。但看起来已经等待很久,愣神比虚弱更严重。
“你的电话叫醒了我,不然我还能睡会。”我轻描淡写地说。
她别过头去,像一株鸢尾被风吹过。
她比鸢尾美丽,比鸢尾还要淡雅清芳。在颜色与芬香之间,令人很难倾向于哪一种而更喜欢。
等这阵风过,她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我。
我从面罩中看到她吃力的笑脸,她的眼睛弯弯的。
我走到床前,静静地坐好。
“你还是来了嘛,就知道你嘴硬。”她此刻的温柔更倾向是乏力造成的,她吞咽了一下,没能说出第二句话。
“好久不见!”
我再近一点,但没有靠得很近。
能借着晨光看见她白得吓人的脸蛋,我的心冷飕飕的。
她从床单下朝我伸出手来,我没有握住,但右手腕口缠得紧紧的绷带落入我的眼里。有一股震惊冲击着我。
但我只用一秒钟的时间强作镇定,装着看向别处。我的热情看起来只能煮沸一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