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收回手去。
“有没有可能,你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了手腕。”我在开一个坚硬的玩笑。
果真并不好笑,她摇头。
“还记得大学的时候,那时我们天天在一起,很快乐。”她用力挣开面罩,张开嘴呼吸了一会。我看着面罩留在她脸上的两道压痕,一条淡青色的血管绕过她的眼睛隐入她的鬓发丛中。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更显得薄如白纸。
“那时已经过去。”我说。“我早已经落单了。”
空气冷静而沉重,有千万斤的重量压着我俩。
我有些于心不忍,走近一些,坐下,凝视着她。
有些发光发亮的东西从罗琳眼里流出来,被早日的晨光照得发亮。
“从恋爱到现在,我们几年了?”
“我大概记不清楚了。”我回答。
但我知道,是四年零九个月还有九天。如果从见面的时候开始算起,如果加上今天。
“你果真是不记得了吗?”她希冀地看着我,那小巧得有些可怜的鼻翼微微地张了张。
“忘了这些。”我在假装镇定,尽量睁着像凹凸镜的眼球,使劲撑开眼皮。我害怕只要眼睑合上,就能挤出水来。我他妈要把自己装扮得像只死了还张大眼的青蛙才好。“你要相信,你爱的可能是一场秋雨,也有可能是那夜的月光。只是我刚好撞上了,像闯进你怀里的的一阵风……”
“不要说了,你还在骗我俩!”罗琳没有生气,她只是试图打断我。她温柔地看着我,“你那么爱我!”
走道里停止响声,照进病房的那道阳光突然消失,所有的病人似乎都在等待。就像大家都仰头看见一道雷光,就等着雷声传来。
我有一瞬的恍惚,随即电话铃声响起。
办公室有具肥胖的身体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很刻薄,她的命令刻不容缓。
我边听边点头,用一个听起来非常中肯的短哼结束与这个习惯把自己称作“劳拉”的女人的通话。
被称作“劳拉”的外国妞大多都很了不起,有作家,有动漫女主,这个称呼本就充满了诗意的简洁风度,但不包含肥胖过度。
“办公室打来电话。我得走了!”我抖抖肩,肯定地说。
“你工作顺利吗?”
“说不上顺利,但有希望。”
我竟然跟她提到希望。在这个人挤人的城市,也许路过就是希望。
希望遍地都是,希望千疮百孔,希望像天花板上的窟窿。你可以仰望垂涎,它随时将你一口吞下。
我抬起头,见到交接班的护士站在门口,头顶的护士帽下露出精心梳理过的卷发,一式两份。他们认真地看着我,又看着罗琳,一脸隐忧。
“你要坚持你的理想,要记得你是系里的佼佼者。”罗琳偏过头,避开我。
生存给我太多的疲惫和惶恐,光疲惫一项就足以让我负担不起理想。如果你还想着理想是什么?那么现实就是理想的退烧药。
我茫然地看着她的侧脸,连她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我都没有发现。
沉稳被打破,我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这是谁的电话号码?”我疑惑,
“一个朋友,想让你帮她找些东西。”
“我除了跟踪一个出轨的好丈夫拍照,其它什么也不擅长。”
“不是这类事情,你就当帮个忙。她会给你一些报酬的,你一直拮据不是。”
那束阳光重新照了进来,打在我的脚上。我缩回脚尖,不愿被它碾碎。
护士推着笨重的车子进来。外界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她们开始查看药瓶,登记血压脉搏,动作娴熟,没有一丝轻浮,也再没有感情。
也许他俩知道,这个世界越是让人郑重的东西,越是法倾注情感。它根本就难以实现。就像我曾经有过一些理想,但现下眼里只有百元大钞。
我将纸条收进裤兜。
没有询问病情,连一声嘱咐都没有,该死的决心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朝着背后轻轻挥手,当作与罗琳告别。
我快步走出医院,靠紧墙面,大口呼气。像一个没死全的病人还有话说。
迎面走过一位长着长腿的女人,没有穿黑丝袜,只有一头篷松的黑发。我在想着什么,关乎罗琳对我的爱,关于我如何能做到假装冷漠从而让她丧失信心的坚忍。
我爱她,但不能。
等女人从我面前走过,我搬动身体离开墙面,轻手轻脚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