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终于明白过来,挤过一张笑脸,“磐石公司要保守秘密,这是客户要求第一条。对我照样有些作用。”
“毫不怀疑。但我对你和贵夫人如何用药毫疑虑。”
我看向他。随即我俩哈哈大笑。
“你从前是干啥的来着?好像是哪个泥塘里的新闻撰稿人?”
他别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和滑稽,要不是见过墙上两张用金色边框装裱得特别打眼的照片,你一定以为他是个卖弄军人身份的骗子。
一张里的他身着迷彩,看上去比现在壮实一百倍。头顶的帽子绣着大帽徽,双手交叉,各握着一把锋利匕首。另一张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领带用了些鲜红的拉胯颜色,但头发梳得油光水亮,挽着一位模样可人的女子。
那时样子还年轻,腰杆很直,没有皱皱巴巴的焦虑脸色,不如现在高深莫测得像是个急需一毫克以上肾上腺素的算命老头。
“为新闻栏目,一条文字12块。如果上司赏识,一天能上十条。紧巴够一天的饭钱。”
“那时,听起来很艰难?”
“不是那时,就在不久前。现在和那时就隔着一个早晨。我一觉醒来,被一个狗娘养的电台总监炒了鱿鱼。”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主意是你想出来的,饭钱是你赚的,但炒你鱿鱼端你饭碗的永远是另外一个人。他不用动脑筋,但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即使你开动脑筋也法应付。”
“说得没。他甚至不用动脑筋,只需要动一根指头就够!”我表示非常同意,直到他满意我的回答才停嘴。
“有个老友,对从军的经历有些浅薄,或者说,从军那十年让他失去了一些浅薄的魅力。他来找到我,寻求帮忙。”
他努了一下嘴巴,果断结束调侃,开始和我谈正经事。
他拉动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灰色的硬纸板,上面稀稀拉拉地记着几个似乎不太要紧的字,毫感情的腔调拿捏得很好,
“xx集团的公子酒精上瘾,是夜店里的常客。他有钱,有暴力倾向,整日醉醺醺的,不怎么在乎细节。设法在他喝得赤身裸体的时候找到他,最好还有个漂亮姑娘被临门一脚踹得脑袋发蒙。”
“听起来和一桩命案差不多!”我听着,眉头锁紧。
“没这么简单。所有关系到钱的事,没命案看起来爽朗。我的老友想和这位公子谈谈,顺便了结一些债务问题。对了,这并不是我翻过可爱的糖尿病起床等你的原因,还有一件事比这重要多了。”他又一次拉开抽屉,去取他装得满满的龌龊阴谋。
他取出一个臃肿的档案袋,足足有五公分厚实。
他盯着我看,要从我脸上找麻子,然后摇头。“我不明白,但是所谓,你最好认真看一下。”
我紧张地看着它,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或许是某个大麻烦的出生证明书,抑或是装着一份没死但已经写好的判决书。
“客户打听到你曾是新闻撰稿人,指名道姓要你出马。”他伸了伸下巴,脸上似乎轻松不少,他的焦虑状况有所好转,“事情很简单,等你读完这些乱马七糟的东西,顺便应付一下客户,就能得到四千块。里面包着一千块的定金,没有一张假钞,连号码都是连号。”
“帮忙写假新闻的事我不干!”我说,
“帮忙写假新闻的事不是非得要干!”
“客户的要求是什么?”
“精准客户大多不提要求,提要求的客户不会找上磐石。我们的服务精准周到,且很有想象力。你先应付一下,大把的酬劳在后面!”
“那不叫应付。从来一开始说成应付的事才叫棘手。你从不知道他们想什么,目的是什么,打算怎么做。就像萨达姆被一群美国大兵按在泥地里应付了一天一夜。”
这个笑话打动了他,他开始哈哈大笑,合不拢嘴。
女接待才进来,蹲下的时候一只手紧张地收拢她的包臀短裙装。
女人的衣装很奇怪,选择照样如此。明知道这样包不住,她就是要费力不讨好,就是要装着为此战战兢兢。
她铺好窄垫,将咖啡杯放好,一齐推到我面前。
我装着闪过一丝明快的眼神,轻轻抿上一口。
她还护着臀部的右手在屁股上抖了两下。
“什么时候会面?”等女接待走出,关上门,我问道。
“不着急。说是等你有空再说。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难道,还有客户喜欢和你这个学中文的小子谈恋爱?”
“不全是人命关天,不全是急着要给人下套或解套。总会有些悠然自得的客户,他们寿命很长,不着急下毒。”
我盯着那株常青树,大概女服务员很少揽清洁树叶的活,它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
“别忘了,你还是个临时工。不是什么让我非得依仗的角色。如果没有看,你还处在食不果腹的年纪。当今社会能像你一样说话的,你要不是富家子弟,要不是活得没耐心,说话最好小心点儿。”他朝我竖起拇指头,眉头拉得很低,眼球灰暗得和墙壁一个颜色,“我只需动动手指……”。
“我懂的。在您这个行业里,您有生杀予夺的权利。”我从他的手指上扫过,开始收拾东西,装着把资料尽量叠得整齐,好腾给他足够收拾完我的五分钟沉默和示威。
他没有再说话,转过椅子望着窗外,只留给我一张脸的刀背。
我果断出门,扔下他一个人独自品尝恶毒的滋味。
旁边的办公室里摆满电脑,键盘噼里啪啦乱响。
有男有女,头都埋得很低,看到我从前走过,一个个从格子里昂起头,像饿得发慌的小鸟。
等走出磐石事务所,外面的红砖房看起来很顺眼。
我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的房子,快步离开。
这个城市在革新,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忙碌。
道路在施工,人车你来我往,老房子被推倒又重建,到处都在改造涂装,像是嫁不出去的女人试着婚纱,一套又一套。
我想起罗琳常穿的那条白色长裙。
它干净得一尘不染,它的样式永远不变。
我的世界里仅此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