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敢坐,有些胆怯地望着这个方正的大房间。
鹅绒般柔软的紫色地毯,一台表演钢琴放在宽大的落地窗前,钢琴烤漆乌黑发亮,多看一眼都让我害怕把它弄脏。
墙面挂着一张暗金色边框镶着的一比一照片,里面的女人抬着双臂,调皮地张开天鹅舞裙,双腿因为脚尖站立而绷得很紧,一直向上连着高耸的脖颈。
此时还没完全转过身来,正用一丝若有若的兴奋劲望着镜头。
摄影师抓拍的角度刚刚好,侧着的身子酥胸饱满。
我从头到脚看了女人三遍。每一遍都耐人寻味。
“你是个好小伙。也许没有爱过,没有受过爱的折磨,或者你爱的人还来不及背叛你,所以,你还对女人充满憧憬。”
她看见我打量她年轻时的照片并不生气,兴许还有些骄傲。
她在对面坐下时掀起她的叉裙下摆,一条粉腿露出膝盖,脸色有些缓和。她抬手,伸长还戴着鸽子蛋钻戒的手指轻轻地指着我身后的沙发。
“我想我还沉浸在对那个混蛋的怨恨里,对你欠些礼貌。你应该坐下来。”
“我想也是!”
她微微朝一侧歪了歪脑袋,一缕头发散落下来,脸蛋儿在低眉的刹那间变得年轻多了。我看着她唇上的嫣红色,还有因为美容过度特别耀眼的白脸庞。
她的鼻尖微挺,丹凤眼没能掀起鱼尾纹,比照片中的侧面更期望打动男人。
我依言坐好,一百个心甘情愿。
“还年轻的时候,他对我百依百顺,至少每夜回家吃晚饭。等后来赚了好些钱,就很少再露面。金钱是个特别的东西,还有了些魔力。没有的时候你想得到,因此可以放任许多东西,如允许你的男人夜不归宿。当拥有更多,你的男人再想不起回家,你开始想念从前的日子。想要打破,然后抓到他被一个妖精迷了心。”
“有两件事让人感到悲哀,想得到的得不到,想得到的得到了!至于排名哪个先哪个后,都差不多。”
她起身走近我,一脸严厉,像是要教训一个乖巧的小学生。“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然后丢给我一张女人的照片和一张打印纸,气哄哄的。
“这是谁拍的?”我随口问,以此掩盖慌张。
“不是你,也不是哪路神仙。”她听起来有些激动,使劲用鞋子踩在地毯上,想弄出响声。“中文系毕业的学生大多耐火性很强,风骚到了一定程度,就成了某个刊印社里的琉璃瓶。”
眼前的女人在表现怨毒一方面毫保留,但对委托男人办私事这件事上小心翼翼。如果是两者相加,怒气冲冲理所当然。
我瞟了她一眼,捏着照片的一角。
照片中的女人二十多岁,倚在一座石桥上,身材和女客户一样高挑,有一头一样长的黑发,穿高腰牛仔裤,蓝色,一件描着哆啦A梦里那个故作天真的女孩画像的白T恤丰满动人。
“这个搞笑的‘日本女孩’,还不知道自己惹下了滔天大祸。”我着实为她惹上满烦而可惜,旋即悄悄看了女客户一眼,挑逗似地道,“不过,不是每个中文系毕业的家伙都有这么耐看。”
“女人的耐看,就像墙角里一杯冷咖啡。”她瞪了我一眼,眼神冷得不像话。
“女人耐看的时候,像诸神不小心撒下的一缕光。”
“谁没好看过!”她终于被我惹恼了,声音怒气腾腾的,“拣要紧的说,去找到她。我要见见这个婊子。”
我悻悻地打开手提包,小心将照片放进去。
一束楔形阳光跃过她,悄声息地落在地板上。
我收紧心情,抬头望向她。她侧过脸去,她用一根指头用力揩着什么。
“他肯定被勾去了魂。明知道被我盯上了还所顾忌。”
等她转身,我看见被她弄掉的假睫毛挂在眼帘上。她大概发现了,因此更加生气。
“你还愣着干什么,你这个廉价货。去找到她,查清楚她哪里来的自信。”
她展开一沓子钱,大概有两指厚,三尺宽,甩向我。
我没有接,也没有起身。
“你不喜欢钱?”
“男人不光喜欢钱。换句话说更有趣,也不光喜欢女人。”我正襟危坐,毫忍让之心,“钱和女人这两样东西栓在一根绳上,相互拉锯。哪一方都很顽固,哪一方都不好对付。总有男人试图去打断这种关系。但说句实话,钱和女人并不是全部,也并不是非得为了其中某个抛家弃子。男人可以做到,女人也可以。”
“你看上去有意见要说。”她不再流泪,冷冷地看着我。她撇嘴的时候,活像一个生气的少女矫情。
“变心像车祸,出轨像制造车祸。它就是发生了,在你俩一不小心的时候。我觉得你应该找他好好谈谈,对夫妻俩的疏忽提提意见。而不是对着我大发神威。”
“好主意!”她转身,离开我。
她在窗户那头站好,两只胳膊收紧胸前,阴沉着脸。
“但,你接还是不接这桩生意?”
“生意可以谈,一天两百,路费另算。不收小费。”
我不知道她怎么把调查出轨说成生意的,应当把出轨说成生意更合适。
“穷得叮当响的调查员不收小费,想把出轨当成长久生意来做。你受得了,我受不了。”她讥讽地笑笑,昂着下巴看着我,顺便把钱撒在了地毯上。“闭好你的嘴巴。事情做的周到,我照样赏你些钱。”
有钱人的威严让我悻悻起身。我的身子躬得像想入非非法挺身的饥渴童身。
“可怜的情感大师二十出头,”女客户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把门关好。麻利的调查员!”
我着急走下楼去,在出口的地方撞到一个同样和我兴冲冲的拾荒者。
他伸手扶了我一把,我别身走过。
我走得太快了,连女客户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这样也好,一所知和装着所不知是调查行业的招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