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群披着蓑衣的农民找到了,然后被送进院长的办公室。
女院长姓刘,年过六旬,有一头饱经风霜的白发,也有一脸藏不住的慈祥。但她此刻站在一座方桌后,气呼呼地望着我。
“你没有家,孤儿院才是你的家。你要永远记住,你在这里长大,一直长大。等你受了教育,学到了足够的知识,知道回家的真正含义,我才允许你走出去。这不是游戏,不要再冒险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她尽管很生气,愤懑不堪的情绪快要从她的身体里溢了出来,却还是故作温柔地看着我。
“我有家。”我还在坚定地说,
“孩子,每个人都有家。只是你还没有找到它。”院长尽量蹲下身子,用同等的高度与我对视。
我嚎啕大哭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就是哭了。
她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不停地安慰着我。
我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发香,真想她就是我的母亲。
出走的当天,除了我,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孤儿院。
穿越森林就是个单纯的游戏,“没能回家”的我成了孤独的人。
我的出走出卖了所有的同伴,让他们挨了批评和教鞭,我是弃儿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他们开始远离我,不跟我说话,不跟我玩游戏,连吃饭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坐到我的身旁。
我“独享大餐”的时候总是热泪盈盈。
就算总有些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总有人想方设法戏弄我,然而我毫不在意。
直到我听到一个词语,一个奇怪的词语,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那是一个中午,我捂着被子蒙头大睡。院里的义工正在工房里说话,大概声音有些大了,我被吵醒,然后起身经过工房去厕所。
“南风这个孩子命薄啊,出生后就得过一场大病,要不是院长当初收养他,还带他四处寻医,长不成现在的模样。”
“听说他的母亲死了,父亲音讯全。怪可怜的!”
“这就不奇怪这些年过去,连一个沾亲带故的人都没来看望。”
“说的正是,孤儿院里那么多孩子,大多都有些亲戚,等年儿大了些,大抵都有人领走。可是这孩子,都到了这个年纪,大概也没人领养了,到时候只剩了他,怪可怜的。”
“等院长退休,赶明儿这孤儿院拆了搬了,还能去哪。”
他们的对话将我本以为坚固的遐想和期盼击得粉碎。
还能去哪?去穿越森林!
每个试图穿越森林的人大抵都有颗孤独的心,我亦如此!
我变得和信笺中的“南秋”一样不再说话,独来独往。
我将心门紧锁,开始疯狂地读书,研究历史和地理,独爱哲学;
我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企图在“森林”中攀上树巅瞭望远方,找到将心停靠的海湾。
此种孤独的连同世界的方式,都是为了实现刘院长说过的那句:“想尽办法找到家”。
等后来刘院长因老退休,我升学上高中,曾经寄养的孤儿院几经搬迁,最后都不知道搬去了哪儿。
我法顾忌,也法寻找。只能靠刻苦的学习充实我胆怯的内心。
幸好我的学习独占鳌头,最终以全县最高分被大学中文系录取,也因此遇见了罗琳。
爱情是我第一处可往之地,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束光。它是乐园,是能让我忘掉痛苦的地方。
但它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毕竟不是救助所,不是早市场,不是我能企及的天堂。
等到我和罗琳分手,等到我完成学业,我惊愕地发现,除了那所将我养大成人的孤儿院,我已经不知道该回到哪儿去。
我多么愿意出走他乡,永远装出走在回家路上的模样。但我法忘记罗琳,就像孤儿院在我心中法舍弃的深情。
我在这个城市留了下来,偶尔饱腹,都只是为了停留在某刻,某座不为人知的角落,于我不可远离的寄托……
我收好信笺,将它塞进文件袋里,将绕线纽扣缠了一圈又一圈。
窗外的秋日被着上瓦蓝的颜色,风吹习习。
我的惆怅在一片蓝色的天空里,漫过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