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20年,农历九月初一,黎明时分的紫禁城上空弥漫着一层薄薄的白雾,天色黯沉。各处通道与走廊上的宫女宦官身穿白色麻衣,低头匆匆行走,宫殿满挂白幡,压抑的气氛压得整座北京城喘不过气来。
这一年,对于大明王朝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七月二十一日,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结束了四十八年的统治生涯,咽下了最后一气,崩于乾清宫。
朱常洛在文官的支持下,如履薄冰当了几十年太子,终于熬出头,顺利即位。或许是因为压抑的时日太久了,朱常洛一上位后便放纵狂欢,争分夺秒在后宫耕耘。
才过了个把月,屁股还没在龙椅上坐热乎,便搞垮了身体,吃了两颗红色大补丸,也紧随他老爹而去。
此时,乾清宫东暖阁内,一个少年郎缓缓睁开了眼,茫然打量着四周,偌大的宫殿式建筑,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拉长的畸形古装身影交在一起,占满地板每个角落。
在他的正前方,两个宦官装扮的人战战兢兢躬立于门后,一位宫装女人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走动,姣好的面容带着些许憔悴。
他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两个水火不容的记忆在激烈碰撞、排斥,剧烈的刺痛感犹如江中叠浪,一次次反复冲击着他的脑部神经,仿佛要炸裂开来。
过了许久,脑中的剧痛感缓缓褪去,两股记忆最终融为一体。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暗自叹了声气,喃喃自语:“这算怎么个事,我现在算是朱由校呢,还是朱毅?”
朱毅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九线小演员,毕业于某电影学院,作为三人员(没样貌、没背景、没钱),凭着一腔热血和理想主义,他自然很难在鱼龙混杂的演艺圈里熬出头来,每日跑跑龙套,运气好点,能拿个小角色的戏份,挣点糊口钱。
数年来,当初的热血早已冷却,他只想老老实实攒点钱,好回老家做点小本生意,娶妻生子,赡养父母,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怎料一夜宿醉,一觉的工夫便到了这大明王朝。
唉。朱由校便朱由校吧,在哪不是活着。不对?万历,朱由校,不就是历史上那位著名的木匠皇帝吗?
他的思绪猛地一跳,呼吸急促起来,这似乎还是个大人物啊。他虽然是个小演员,对明朝的历史所知甚少,但大名鼎鼎的木匠皇帝他还是知道的。
稍作思索,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断断续续涌入他的脑中,他像个局外人,费力地将这些数量庞大的模糊的画面拼凑在一块儿,按时间线连通起来。片刻后,他大概弄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万历四十八年,如今还沿用他明神宗的年号——万历,至于他的便宜老爹朱常洛,即位一个月便死了。
按古代王朝的规矩,得到明年朱常洛才能更换年号,可怜那朱常洛,熬了几十年才上位,年号都没来得及用便死了。
今日凌晨,朱常洛驾崩。皇长子朱由校本想给父皇守灵,还没来得及换上丧衣,却被李选侍拉进了暖阁软禁起来。
朱由校自幼丧母,再加上朱常洛几十年朝不保夕,自然暇顾及他的死活,李选侍作为养母,性格极为强势,朱常洛也不敢惹。
十几年来,李选侍平日里对朱由校轻则呵斥重则打骂,尽管已经十六岁(虚岁),李选侍仍敢当着皇帝和大臣的面叱骂胁迫他。因此也养成了朱由校懦弱的性格。
昨夜朱常洛驾崩,朱由校年纪尚小,突然没了依靠,一时间六神主,李选侍久居于乾清宫,又受朱常洛所托,照料朱由校多年。朱常洛驾崩,她也知面前的朱由校是手中筹码,于是擅自做主将朱由校软禁起来。
朱由校入暖阁后,李选侍生怕他反抗,又是一阵恐吓胁迫,让他以后听命于自己。朱由校惊吓过度,两眼一黑,随即晕厥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殿下醒了!娘娘,殿下醒了!”
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面白须的小宦官,见朱由校清醒过来,立马叫唤起来。尖锐的嗓音刺入他的耳膜,把他吓了一跳,飘荡的思绪被截断,回过神来。
“哥儿?”李选侍闻言,疾步走到床边,轻声唤道。
“母妃……”
朱由校看着面前这张脸,从心底里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厌恶感,又带了一丝恐惧。虽不想搭理这女人,但此时身不由己,也知不能露出破绽,他模仿出前身的朱由校该有的神情,身子往床榻里边缩了缩,低眉顺眼说道。
“好受些了么?”
“儿臣已经碍。”
“那就好,那就好。”李选侍面色稍缓,双手互掐着指节,纠结了好一会儿,试探道:“还记得昨夜说的话么?”
朱由校思索了片刻,挖出昨夜与李选侍的对话记忆,心中暗暗好笑。“记得。儿臣即位后便封母妃为太后,且儿臣尚幼,还需母妃辅政。”
朱由校记得,前几日朱常洛病重之时,朱由校便被李选侍胁迫,突兀地从门外跑了进去,向皇帝和群臣荐言立她为皇后,群臣看着眼前的皇长子,再看向门外假装冲进来拉走朱由校的李选侍,也感觉出了异样,于是不许,改封了皇贵妃,还没来得及正式册封,朱常洛便驾崩了。
“记得便好。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老老实实待在这儿,”李选侍说着,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听见没有?!”
朱由校怯怯道:“儿臣知道了。”
李选侍走后,暖阁里又恢复了平静。宫女宦官还是一动不动地原地站着,多年训练出的恭顺死板站姿一点生气,阴沉的氛围多少有点怪异。
床榻上的朱由校眼色逐渐发冷,李选侍啊李选侍,我本不想与你为敌,你何苦为难于我。我要真是那朱由校还好,如今换了人,心里正不痛快,你这么欺辱于我,焉能有好下场。
他起身活动了下,这具身体虽然体弱,但好歹也已十六岁,出其不意杀一个深宫妇人应该还是能做到的。但只怕要背上杀母的名头。
但真要被她长时间软禁在此地,说不定会生出变故来。
思来想去,他现在所能求助的便只有大伴李进忠。
这李进忠此人入宫三十余年,朱由校生母王才人在世时,便服侍朱由校母子,为人恭谨忠心。王才人去世后,李进忠几经沉浮,后调入李选侍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