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冷眼看着君砚倒地，眼中甚至连半分怜悯都未有，似乎这个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少女，于她而言，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在她看来，她收养了君砚，她的人，她的性命便都是她的，如今让她挡下这一招，不过是还她当年的救命之恩罢了。

因此，她并不愧疚。

君青的冷酷情让在场众人再次刷新了对她的认知，云靖本以为，纵使君青再如何怨毒扭曲，好歹君砚对她忠心耿耿，两人应当也是有些师徒情谊在的。

是以，在看到君青毫不犹豫拉君砚挡在她身前时，云靖有些晃神。

然而这一瞬的恍惚，却是要了他的性命。

君青知今日法全身而退，她即便是死，也要拉云靖给她陪葬！

思忖间，她眸中闪过寒芒，向前一踢，鞋底暗藏的刀刃倏然弹出，重重刺向云靖的前胸，鲜血立时喷涌而出，将云靖浅色的衣襟染红。

云靖捂住胸口，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倒在地上，他的手同样沾染上猩红的鲜血。

君青已是疯魔，她笑意癫狂地看着他，眼中却透出尽的悲凉与解脱，凤眸含泪，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云靖，你到底是死在了我的手上！中了我极宫的毒，咱们黄泉路上见！我会生生世世纠缠你和那个贱人，让你们这对亡命鸳鸯，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如此阴毒的诅咒，即便是死，她也不想让他解脱。

“你……你这个毒妇！”云靖刚开口，一股股黑血便顺着嘴角流出，毒素已然在他体内迅速扩散。

他唇色发乌，面色青紫，俨然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爹——”云天月顾不得昏倒的燕空流，她朝云靖飞奔而去，哭着将云靖抱进怀中，看向君青的目光充满怨恨。

君青自知敌不过这些人，左右她只想杀云靖一人，如今目的达成，她便也不再挣扎反抗，被其中一人愤怒地从后挥剑斩落了项上人头，当场毙命。

这个为祸江湖二十余载的魔头，终是伏诛，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温热的鲜血喷了一地，同时溅在云天月的身上和脸上。

方才还猖狂大笑，令她恨之入骨的女人，此时悄声息地躺在地上，身首异处。

云天月方才升起的怨恨，此时却处安放。

她呆愣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怀中的父亲毒发身亡，身体渐渐僵硬，甚至连道别嘱咐的话都来不及与她交代。

一股莫大的悲哀袭上，云天月眼中发涩，她张了张嘴，想哭，却连发出声音都难以做到。

她收紧手臂，抱住怀中父亲渐渐冷去的身体，她颤抖着唇，微凉的泪珠一滴一滴滑落，砸在云靖布满血污、死不瞑目的脸上。

这一场持续二十年之久的恩怨，终于在今日，以惨烈的方式落下帷幕。

极宫的门徒众多，却是树倒猢狲散，君青已死，还活着的弟子们没了主心骨，死的死，逃的逃。

君砚身受重伤，但却还吊着一口气，加之还有不少被生擒的极宫弟子。

在几番商讨之下，各大门派一致认为，极宫与云山派的恩怨最甚，于是便将这些作恶多端的祸害交由云山派处置。

君砚被废了武功，挑断手脚筋，与极宫的残党们一块儿被关进了云山派的大牢。

云靖既死，云天月顺理成章接管了掌门人之位。

原本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接手偌大的云山派，恐难以服众，所幸云山派的师兄弟们都团结一心，又怜惜她丧父之痛，因此云天月的处境倒也没有太过艰难。

云天月将云靖的尸首带回云山派，搭建了一个简陋的灵堂，她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前，向父亲发誓，定会振兴云山派，并严惩极宫的残党，以儆效尤。

燕空流悠悠转醒时，便收到师父毒发身亡的噩耗，他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到灵堂。

灵堂内，跪满了云山派的师兄弟和师叔伯们，而云天月正跪在首位，灵堂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悲泣声。

燕空流形容憔悴，此时见满屋白幡，他倏然红了眼眶。

“师父……”

云靖即便在感情上用情不专，德行有亏，可燕空流的一身武功都是他言传身教，十几年来的感情，又岂是轻易便能割舍。

可燕空流又忆及，在他赶到时，君砚被云靖一掌拍中，在他眼前就那么倒下了，说不怨是假的。

他心内一清二楚，云山派清算了极宫，君砚即便没被云靖一掌拍死，也会被云山派的人弄死。

可这一切，他都没能阻止。

两种复杂而又酸涩的情绪交织上涌，让燕空流眼眶发热，他下颌微收，走到云靖的遗体前，直挺挺地跪下。

男人两手紧握成拳，手背暴起突出的青筋，他弯下身，将头埋进臂弯里，温热的液体将布料打湿。

……

尽管极宫的余孽都被关进了大牢，但却是不能一直待在大牢中，为免节外生枝，各门派都向云山派发函，希望云山派早早将极宫的残党处理了。

云天月尚来不及沉浸在丧父之痛中，便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处理门中事务，首当其冲的，便是关在大牢中的君砚等人。

原本悲痛欲绝的燕空流得知，君砚只是被关在大牢中，尚未殒命，立时又振作起来。

他知晓，云山派的人对极宫恨之入骨，尤其是君青师徒二人，如今君青已死，苟延残喘的君砚自然成为他们宣泄怒火的对象。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君砚去送死，他需得为她寻求一线生机，哪怕只是一丝，也是好的。

“什么？！你要我放了那妖女？！不可能！”云天月腾地站起身，她早料到师兄定然会对君砚心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师妹，你我青梅竹马长大，师兄不曾求过你什么，唯独此事，你就当念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让她离开吧，她如今武功尽废，甚至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又怎么为祸江湖呢？何况，她会做那些事，都是被她师父逼的，如今君青已死，为何不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师兄！你别忘了你是云山派的弟子！君砚助纣为虐，杀了那么多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放了她，你让云山派日后在江湖上如何自处，你又如何在云山派立足！何况，我爹的遗体还在灵堂放着呢！头七都还没过，你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吗！你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吗！”

云天月近来被一连串的打击险些压垮，尤其是父亲的死，令她始终难以释怀，如今燕空流却她提出如此理的要求，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崩溃地哭出声，“难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敌不过一个女人吗？！师兄，别让我恨你！”

燕空流默然不语，心中压抑的痛苦不比云天月少，若是君砚死了，那他也活不成了。

君砚一直被关在暗天日的牢房，待到处决那日，她被人推搡着出了大牢，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许久未见天光的眼睛，在阳光下有些不适地眯起，她抬起拷着手镣的手，挡住太过刺目的阳光。

温暖的日光透过指缝洒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君砚轻轻勾了勾唇角，即将到来的死亡对她来说，似乎并不可怖，她甚至有几分迫不及待。

对她来说，那个人消失后，这个世界已然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君砚犯下的罪行实在罄竹难书，人人都希望能将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可云天月到底顾念燕空流，不愿用那般残忍的方法，于是便提出一杯鸩酒杀了她，可如此轻松的死法却不能服众。

在师兄弟们激烈讨论君砚的死法时，燕空流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

其间，师兄弟们大多也未有去征询燕空流意见的，弟子们都清楚大师兄和那妖女之间那点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因此，燕空流这个大师兄在师弟师妹中的威信也大不如前。

他们都不曾想到，曾经谋略过人，文武双全的大师兄，会与一个魔教妖女同流合污。

于是几番争论之下，众人都一致支持将这个祸害活活烧死。

拍板定下后，云天月悄然瞥了一眼燕空流的脸色，却见他只是神情木然，并任何反应。

云天月以为他是终于死心了，心下松了口气，只是到底有些沉重。

君砚被推上处刑台，台上堆满了枯草和柴木，她被绑在了刑架上。

她抬头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空，只有一轮艳阳高挂，她暗自叹息一声，可惜这样好的天气了。

云天月见她如此情态，以为她是后悔自己曾做下的孽。

她原本对这个夺走她大师兄的女人是怨恨甚至敌视的，可如今，不知是人之将死还是她历经世事成熟了，反倒对她生出几分同情来。

若非投了胎，兴许，她也是想做个好人的罢。

只是，事到如今，再谈这些空话已是枉然。

云天月走到她近前，不知是同情还是训诫，“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莫要再作恶。”

君砚意再与她争口舌之快，甚至不曾看她一眼，她闭上眼，静等死亡。

说起来，她上一世也是被火烧死的，她早体会过被烈火吞噬的痛苦，要说怕，也没有多怕。

但上一世有人陪着她的。

弟子们开始在柴火上倒白酒和火油，以便柴火燃得更迅速。

一股难闻的酒味混杂着火油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仿佛死亡的讯号。

一切准备就绪后，一名弟子拿出火折子，正欲打开，却被突然飞出的石子打中手腕，他手一麻，火折子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燕空流飞身而出，他将自己拾掇齐整了，没再像前两日一般颓废，只是整个人依旧清瘦不少。

他飞快上了处刑台，用手中的凌天剑劈开绑缚住君砚的锁链，君砚身子一软，燕空流连忙搂住她，才让她不至于跌倒。

他看着一脸苍白憔悴的君砚，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对不起，我来晚了。”

君砚闻言，微微一愣，她抬眸撞进燕空流的视线，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是她熟悉的疼惜与爱意。

原本死寂的心恍若枯木逢春般复苏，她有些不敢相信，伸出手抚摸他的面庞，她的手脚筋俱断，只是软软地耷拉在他脸上，但君砚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喜。

她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她甚至以为，他死了。

她想问他消失这么久去了哪里？想问他怎么又回来了？还想问他是怎么每次都能找到她的？

“你……”她刚开口，喉间被哽住一般，眸中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像是终于有了诉苦的资格，后知后觉的委屈和害怕让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最终只化为一句，“你怎么才来……”

“对不起，我来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燕空流将君砚紧紧圈进自己怀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师兄！”云天月睁大眼，看着台上的男女。

她本以为燕空流是放弃了，谁知燕空流竟是打算在处刑当日截走君砚。

“师妹，抱歉。”燕空流歉然地看向云天月，但说出的话，却让云天月怒不可遏，“我一定要带走她！”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救走君砚，可云天月下令不准他靠近大牢。

将极宫的人关押后，大牢内严防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燕空流想救君砚，只能等她出来。

“你今日救了她，便是与云山派为敌！师兄，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叛出师门吗！？”云天月希冀着用这样的方式，好歹能唤起一些师门情谊。

令她没料到的是，燕空流沉默了半晌，他神情沉重却又认真，他看向云天月，一字一顿道：“师妹，叛离师门非我本意，师父的循循教诲言犹在耳，可若只有叛出师门才能救她，那便将我逐出师门吧！”

“师兄！”

“大师兄！”

“空流！别做傻事！”

燕空流此言一出，莫说是云天月，门派内的弟子以及长老们俱是震惊。

燕空流是云山派百年一遇的奇才，云山派在他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期望，而今，他却要为一个女人，叛出师门！？

云天月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燕空流竟能为了君砚，做到如此地步。

她也不曾想过，自幼青梅竹马长大的师兄，会走到这一步。

她眼泛泪光，怔怔望着台上的燕空流，“你当真为了这个女人，连师父，师兄弟，师叔师伯们，都不要了？！”

“对不起，你放心，日后，我会带她隐居山林，日后再不出世。”燕空流一手搂住君砚，一手执剑。

若是能单凭交涉就能离开，他自是不愿对往日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们动手，可若是当真到了那一步……

“燕空流！你好生情！”云天月看出燕空流的决绝，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心中有怒亦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