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坟场,有座神庙。
杂草丛生,顺着地势落生长,其间不时戳出半截木桩用王符潦草的交代着坟包的主人。有些墓头上的泥显然是新翻的,同周边低矮的参照差异明显。月光透过神庙仅剩的大梁,被切割成细碎的斑块,像是神族的怜悯,一点点漏在地上,引得这些死去的幽魂,做了鬼也得跪着捡。
“就在这儿歇一宿。”着粗葛布短衫的少女停下来,她抬眼看向身后半躺在担架上的断臂少年,两个出力的傀儡人因为灵气不支,哗哗作响。
少年点点头,撑着仅剩的左手吃力的从担架上下来,脚刚落到地上,傀儡们失去最后一点灵气,化成两张人形符纸,晃晃悠悠飞回少女腰间满是补丁的乾坤袋。第二只动作稍慢,几次卡在束口进不去,少女叹了口气,一手搀扶少年,一手用拇指和食指扩开收口,才勉强将剩下那只收完。
办完这些,少女顺手拔下根坟标,递给少年当拐棍。自己则抽出别在腰间的砍刀,挥着替二人开路。
俩人一瘸一拐来到庙前,明月已经挂到中央。庙前的小路人迹罕至,仅有几人的脚印和着泥土,淹没在半人高的绿野当中。神庙前的石像只剩截身子埋进泥里,头不知到哪里去了。整座破庙,断壁残垣、满眼萧索,只有靠着几棵苍松才不至于整面墙都被经年累月的雨雪冲垮。斜塌下来的大梁抵在神像上,形成半扇干净地方。勉强挡下点风雨。余下的仅有几根框架,外墙剥脱露出里面的黄泥,挂着几缕看不出颜色的布条,风一吹便猎猎作响。
见状少女撇撇嘴,道:“都破成这样,居然还有人愿意往这儿埋。”
少年走到庙内,勉强扶着门框,坐到还有瓦片的屋檐底下。煞白的脸上被刚刚几步路折腾得浮出一层病弱的红晕,额头一层薄汗。他深呼吸几口,回道:“这是应龙神庙,哪怕剩个护神卫的石像,也人敢作乱。”战火连年,死人都不敢随便埋,生怕前脚封了棺椁,后脚就被人挖出来。好一些的,只是取些皮肉,能留几根骨头。若是先前肚皮有些存货的,骨头缝里也得榨出几钱油来果腹。所以埋在神庙前,相当必要。哪怕现如今,王室衰微、四圣拥兵自重,九子间各为其政,矛盾日益激化。神族的威慑不比从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余各族不具神力,与九子氏间都有天渊之隔,自然人放肆。
少女摇摇头,她弯下腰从四周捡了些断木当作柴火堆起来,从野地里搜了几块石头围在周边生起火。少年伸出左手烘着被雨打湿的鞋,露出一双精致雪白的赤足,知觉地踏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此时,少女已经从破乾坤袋里掏出铁锅,放上秫米和灵泉,滋滋煮着算是今天的餐饭。
俩人面对面等着锅里的饭菜,温暖的火苗让少女觉得头痒。她把帽子取下来,举起手去挠新长出来的半寸青丝,显然剃头的人手艺不精,新长出来的短寸参差不齐。一块头皮一块疤,乍看像得了斑秃,和她娇弱的面庞形成强烈反差。让一旁的少年倍感不适,他抿了抿嘴,叹道:“本来只用去印,何苦把头发全剃了。”
“少主,都啥时候了,你还在纠结这个?”少女挠完头,把帽子翻过来烘在火塘边。“趁现在咱们把药换了吧。”她解下随身背着的包袱,打开里面用符文保护的半截手臂,一旁散落三四瓶陶罐。挑出其中一瓶,少女把手举在男孩面前。被唤作“少主”家伙,忍痛从左手之间掐出一个净水决,女孩手上立马裹上一层透明的水珠,远看像套上双用水做的手套。她飞快的解开捆在少主右手肘关节处的纱布,狰狞的伤口被人用线在仓促间缝合,现在愈合后逐渐长出疤痕增生。火红色的伤疤像炭烙在少年莹润的身体上,活生生剜走了他半条胳膊。
一路上经过数次实践,少女换药的速度已经很快,但照样把少年疼个半死。重新包好伤口后,少年早已支撑不住,倒在一旁备好的薄毯上晕厥过去。少女叹了口气,甩开附在手上的“膜”,拿出碗来吃饭。
坚硬粗糙的秫米被灵泉煨得软烂,放进嘴里清甜粘稠,一碗下去浑身冒汗。能感到灵气充斥在全身每个角落,整天的疲惫被横扫一空。锅里还炖着余下的饭食,少女望着一旁昏迷中的幼主,在火光的照映下,目光顺着他单薄的身躯扫到拱起的赤足。不禁感叹,真是虎落平川,哪曾想当初身作一方领主的少年,成日只需呼朋引伴、放鹰逐犬,喝的是琼浆玉露,吃的海味山珍。现在居然也得跟自己这个奴隶一般,以最低等的劣米为食,四处流窜。
火依然烧着,少女看了看天色渐晓,便取出灵泉打湿方巾,敷在少主脸上。突如其来的凉意打得少年一个激灵转醒,张嘴就要大骂,却被少女灌进一口热茶呛得直流眼泪。咳嗽半晌,清清嗓子,少女已经把饭食端在眼前,示意自己张嘴。他奈道:“十七,下次直接叫我就成,实在不用按司礼那套规矩来。”
“噢,”十七不甚在意,嘴上回道:“奴原只管些典籍书简,这些确实不大会。”说罢舀了满满一勺米粥,作势要往他嘴里灌,少年连忙伸手阻止,果断拒绝:“我自己来,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