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相识是这样的场景：

江雪茗的爹江阔在小学入学时领了个比她高一大截的男生到她面前，说这是你弟，你俩互相照顾，我先溜了。

江雪茗看他那身高那脸，差点没叫住江阔问：爸爸，这他吗是六岁？

而江雨轩确实不负重望地照顾了两人九年义务教育期间的，江雪茗的饮食起居，记忆里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尤其烧得一手好饭。

某次江雪茗生病了，江雨轩连夜背她去医院，全班作文都是妈妈背去医院，只有她的作文是弟弟背去医院的时候，江雪茗更想相信弟弟这两个字只是江雨轩的小名，是昵称，让江雨轩替代江阔，让她喊爸爸都行。

当然这种想法并没持续太久，因为逐渐熟悉后她发现江雨轩的嘴不是一般的欠，青春期男生特有的嘴欠。

这种事要是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电话那头的江雨轩柔下声来，让江雪茗的思绪戛然而止：

“具体的一会再说吧，中午十二点，我和老爹在楼下接你，我们一起去吃饭。”

老爹?

江雪茗嗯了一声，道别后挂了电话。

老爹是江阔……江阔……

江雪茗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这个名字还是落在汇款人姓名一栏的时候她最熟悉。

江雪茗之前问过江雨轩不听江阔的话会怎么样，江雨轩说会没有生活费，没生活费就会饿死。

江雪茗愤怒问道为什么我们不去法庭告他不尽抚养义务，江雨轩嘲笑她知道咱爹是干什么的吗就告他，小心遭到反噬。

所以江阔是干什么的呢？什么职业能让他抛开女儿让她完全感受不到亲情了呢？

那时江雪茗挺迷糊的，像没见过外面广阔世界的鸟也不会将笼子和黑暗的囚禁联想在一起。

也就和江雨轩时不时吐槽江阔是控制欲很强但是不关爱儿童的屑人，嘻嘻哈哈过去了一段时间。

也就偶尔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陪着的时候被刺痛。偶尔吧。

高中的时候，江雨轩去了市重点，江雪茗一个人带着闪闪发光的成绩一个人在全市最烂的n中混。

大概就是因为和江雨轩离别，心境变了吧——那种深陷泥潭拔不动腿的感觉愈演愈烈。

自由。这个词在她心里逐渐成型，并且被她渴望着。

江雪茗毫打理自己的干劲，洗漱完后敷衍地一件T恤一件裤子就算准备好出门了。

十二点的电话是江阔打的：

“下来吧。”

就这么三个字。

……真冷淡。

江雪茗瘪嘴，没有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下楼后，江雪茗看到记忆里的那台小破车停在小破院子里，从小到大那台小破车每次和江阔同时出现。

这白黄相间，相当没有品味的车，跟街上开的快报废了的老出租车一样，它比上次看到时更破了，通体似乎要散发出金属锈味。

说实话江雪茗并不是很想坐上去。

“好久不见啊宝贝女儿。”

这是迎接她的第一句话，和电话中冰冷的三个字严重不符，这让江雪茗感到陌生与虚假的亲昵。

江阔龇着大牙摇下车窗，一颗头和一只手从车窗探出来和她打招呼。

“……好好好老爸好。”

江雪茗努力地嬉皮笑脸。

呼……为什么心情会这样低落，她根本打不起一点精神来。

是视线中所有的东西都很陈旧，是江阔即使在笑也藏匿不住的距离感？

“嘶……我宝贝怎么看起来精神这么萎靡，笑得都好勉强啊。妆也不化一个吗，哎呀……”

江阔戴着墨镜，来回摸着长着青胡茬的下巴：

“并不是对你的外表指指点点，我的宝贝女儿，只是今天你们妈也要来吃饭，我就有点担心人家一看觉得我没把孩子照顾好哦。”

“噢?”

你们妈？江雪茗眉头一皱——他还叫上了江雨轩的妈妈？

暂且不说江阔，她妈，江雨轩的妈三人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卧龙凤雏，光是江阔能把互相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孩子两个妈妈一个爸爸凑在一起吃饭，江雪茗就觉得江阔这是什么天才，最狗血的地摊文学都不敢这么写。

江雪茗坐到后座，身旁是低下头一言不发玩手机的江雨轩。

他的碎发垂在额前，形成的阴影就要盖住少年的星目，江雪茗真想一把给他邋遢头发撩起来，以往哪见过他种蔫样？

“你得有几年没见到你妈妈了吧？”

江雪茗能从内后视镜看到江阔的墨镜，她的目光法贯穿深灰色的镜片。

“就四五个月吧，过年的时候不还见过嘛。”

江雨轩先开口了。

“不是问你，我问我女儿呢。”江阔啧了一声。

“……是的，有三年没见了。”

江雪茗不用仔细想就说出准确的时间，毕竟她妈妈出现的时间点非常有规律，都不用特意记忆——那就是她升学的时候。

所以上次见面是江雪茗初中毕业。

“嗯，三年，你想念她吗？”

江阔确实把江雪茗问住了。

说想念吧，江雪茗其实想说和她根本不熟，从出生到小学入学都是和江阔一起生活，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和江雨轩一起生活。

说不想吧，但是，那是她的妈妈啊。

至此，江雪茗后知后觉地疑惑，爸爸妈妈，对她来说，算是什么呢？

“想。”

想吧。

江雪茗简明扼要地答，这种有关情感的问题，还真是麻烦。

江阔也似乎早就意料到这个答案，他留意江雪茗的态度，竟愉悦地勾起嘴角，手把着方向盘接着说道：

“你妈妈也是心有愧疚，可实在平时是忙啊，忙不过来，一会你可不能和妈妈赌气奥。”

“哦。好。”

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去，江雪茗也想不到理由拒绝。

而且，妈妈这事被这么一提，江雪茗确实想知道她的现状如何了，对自己……是否有一些牵挂和想念，像所有女儿记录或描述的那样，有没有那种和妈妈之间的温情。

大概率是没有的，你最好也别抱什么幻想，没有希望就没有心理落差。

她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