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的混沌,是大脑最为放松的时刻。
那种松沉让人愉悦。
尹栀渴望那种松沉。从针灸到用跑步耗尽自己,从瑜伽、冥想到酗酒……她试过很多方法,但睡眠仍旧是奢侈的。
她常常在快要睡着时莫名地心惊。
就像坠落一样;在半睡半醒中骤然暴跌,然后恐惧地惊醒;猛然睁眼,却发现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真正的危险,也没有什么值得恐惧。
但清醒过来便再难睡去——
再难沉入那种意识的幸福。
心理医生问尹栀是否有过创伤性经历,尤其在童年。
他说,她必须要坦诚、坦白,他才可以帮助她;但问题是,尹栀并不认为童年经历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至于坦诚——
人这种动物,就连写日记都会下意识地美化自己。
如何做到绝对的坦诚?
尹栀从床头摸到手机划开,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微信群消息不断,是尹天南最新的病情报告。
前日医生通知尹栀,尹天南的病情突然恶化,要她尽快回国。
七月份一向是美国回国旺季,尹栀临时买不到直飞机票,只能在韩国转机,但就在加州飞韩国的途中,尹天南忽然休克,昏迷不醒——
经诊断,是癌细胞扩散到了脑部造成颅内感染。
治愈几乎望。
这也意味着,尹天南一早立好的遗嘱,其中白纸黑字清楚写明的条款——尹栀必须嫁给钟霁宵,才能在家族企业里分到一点可怜的股份——更改同样望。
有钱有势的家庭,女儿似乎从一出生就有了一个目的,联姻。
受宠爱一些的好比尹子若,可以自己挑选要嫁谁,只要双方家庭差距不大,都不是问题。
至于尹栀,她的情况别叫特殊。
从七岁进入尹家,她一直活得像个外人。
白湘琳见不得她分走尹家一分财产,除非她对尹家贡献她的价值。
比如,嫁给钟霁宵;维系好钟、尹两家的关系——方便日后为尹子谦铺路。
尹栀打开台灯,灌下半瓶水。
反复躺下又起来,到这个点,疲惫不已的大脑依旧挣扎这不肯入睡。
失眠的感觉很痛苦,并不是说不困,只是脑子浑浑噩噩,闭上眼睛黑乎乎的眼前闪过很多莫名其妙的画面
她干脆从床上起身,光着的脚走向行李箱,拿出泳衣——决定去游泳。
游泳不会让尹栀累到睡着,但她享受浮在水中的失重感。
那种隔绝一切,淹没一切的感觉。
令她意外的是,当她抵达酒店泳池,有个同样不眠的人在中间竞速道里划水。
一个男人。
他赤裸着胸脯,结实的手臂拉着水,游得并不快,懒洋洋的;整个身躯中散发出一股近乎凶猛的力量。
平静的水面因他挥动的双手掀起了白茫的水花。
蓝色的瓷砖,波动的池水,映得他五官模糊不清;尹栀只看到他戴着泳镜,黑头发,黄皮肤——
匀称有力却并不过分夸张的肌肉,不像追求“双开门”的韩国人审美。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和她一样也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