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凉殿到清心阁的走廊,以及清心阁门外,太医,奴婢,寺人,侍卫,乌压压低头拜倒了一片。
看到姚妃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台阶上,我急忙低头长揖,眼睛看向自己的脚尖,等候姚妃从身边走过。
姚妃已经顾不得这些礼仪了,眼里也看不见这些人,只是由婢女花儿和月儿扶着,踉踉跄跄地向屋内奔去。
所有人都等在门口,不敢进去。
屋内呜呜咽咽地响起姚妃和几个婢女的哭声。
只听太医惭愧地匍匐在姚妃的脚下,低声请死:“臣该死,请姚妃降罪。这三日以来,公主的脉象一直如马蹄奔腾般急促,双眼沉重,嘴唇紧闭,臣只好以针灸为她治疗,怎奈这些方法对公主好像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臣认为,公主似乎没有,没有活下去的气机和希望了。”
“啊,啊”,又是一声声地惊叫,“姚妃,姚妃。”
没有一丝预兆,也没说出一句责怪的话,姚妃已经晕倒了。
作为公主的贴身童仆,八岁的我,穿过手忙脚乱的人群,挤到姚妃瘫软的身边,趁着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时候,捏住了她的脉搏,之后将一粒“定魂丹”捏碎,涂抹到姚妃的左手小指的指甲盖中。
等太医确认姚妃已经没有大碍,需要静养一会儿,我才默默回到清心阁的门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连几日,看着姚妃母女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前世的回忆突然在我眼前汹涌而来。
上一世,我的那条贱命,是姚妃给的。
我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过上与王公贵族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可以不用为吃饱肚子而担惊受怕,不用为了活下去而东躲西藏。
那时,年轻的公子兰虽然也只是在晋国寄人篱下的亡命之人,但他非常聪明谨慎,不仅得到了当时晋国国君重耳的保护,而且还深得重耳的信任,在晋国给了他极高的官职和许多的赏赐。
我记得有一次,当公子兰看着我舒服地躺在姚子的身边,贪婪享受着正午的阳光和姚子拿给我的一盘煮熟的野味时,我听见他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那声音很低,低到只有我能听得见。
从那天起,我放下了自己对公子兰的一箭之仇。
那时,我理解了,原来人类的世界里,有许多表里不一的时候。
就像公子兰,在朝堂之上受到晋国公欣赏重用,在狩猎场上披盔戴甲,威武神勇,但在没人看到的他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他也只是个背井离乡的孤苦少年。
而且,据我所知,他是被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郑国国君郑文公追杀,没有办法,才逃亡到晋国的。
天底下最伤心的事,莫过于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追杀吧?
那时,我突然替公子兰感到难过至极。我不知道,在外逃亡的这些年里,他是不是也像从前的我一样,常常在阴暗的角落里东躲西藏,常常饿着肚子在黑夜里彷徨。
我想,如果不是晋国公重耳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家,也许,他过的日子还不如从前的我。至少在猫的世界里,只有流浪而已,没有刺客,没有暗算,没有逃不掉的追杀。
“同是天涯沦落人。”
在动物的世界里,忠诚于自己的救命恩人,衣食父母,是一种不可违背的原则。
在童仆的世界里,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主人的性命,理所应当。
所以,我愿意用我自己的这条贱命,来换回如飞公主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