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废物下去?”
养伤的夜里,姜梨经常会在梦里见到“鬼刃”,她们坐在大殿之上,同坐一张长椅,椅子宽大如床,各躺半边,都是仰头瞪着殿顶的姿势。那顶像是没有尽头,一路向上延伸,像九渊地狱里的一口井,冲出去,跳上来,才是人间。
“不然呢,你有什么好法子,除了跟你合二为一,还有什么速成之法。”姜梨支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问鬼刃。她最近身体状态急转直下,老冯说她心脉受创,短时间内绝对不能再用内力了。
“没有,之前就跟你说过,只有你我二人同时操控这具身体才能彻底恢复。反复练那心法没用,就算能靠它精进,你又有多少时间耗下去。”
“我没你想的那么急。”姜梨说。
“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鬼刃半坐起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用来骗自己,亏不亏心。南城那场架打得多憋屈,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了解?连对付魏西弦这样的人都要用全力。”她凑近看看姜梨,“你十岁的时候都能一掌拍死他吧?”
九影心法是个路数古怪的功法,旁人是越近一层越长一层,九影心法是五成以后反而渐弱,甚至停滞,那是一个休养生息的过程,因经脉运行之法太过刁钻,必须要有一个缓冲作为支撑,直至突破十成才能达到全盛。
“这个过程就像在往一个瓶子里装水,你不停盛装,看不到进度,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装满,你会因此灰心、急躁,少时尚有耐性,是没有想杀也没有要杀你的人,你可以以一个平和的心态去等待这个过程,现在呢?你会动怒,会因为想杀却杀不了那些人而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鬼刃经常用“废物”形容现在的姜梨,过去她会暴跳如雷,会跟她吵架,这次也是一样,她抬起腿给了鬼刃一脚。
“我不用你一直强调这个词!”
鬼刃被她踹直了眼,猛地坐起身,“那是因为我说到你的痛处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天下令是你最大的心魔,谁都可以,唯独天下令,你不愿假他人之手,哪怕这个人是付锦衾,哪怕是你同意他帮你办,你依然会恼恨自己的能。你想亲手杀了他们,可你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得不退!”
“够了!”鬼刃在放大姜梨的不甘,故意掀动她的情绪,南城一战固有遗憾,却并非像她说的那么介意荣衰。失落会有,烦闷也确实存在,这是任何一个从全盛时期跌落谷底的人都会拥有的情绪。
那种感觉像未老先衰。像人还年轻着,胳膊腿却不再利落,像一个嚼了小半辈子骨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牙齿,硌出满口血的人一样,即便奋力用牙龈嚼碎了脆骨,也为自己留下了极大的伤。
之前有多锋利,现在就有多不甘。
“我是你的捷径,只有我才能真正帮你恢复,你——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姜梨和鬼刃在梦里打了一架,右手还未痊愈,一拳挥过去反而疼醒了自己。睁开眼,窗外仍是浓夜,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身心俱疲,还有被气醒的怒意。坐在床头缓了口气,姜梨用没受伤的左手搓了把脸,相比恢复功力,她更想杀掉鬼刃,“她”是她的负面情绪,虽然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却会左右她的思想。
她花了一点时间平复情绪,然后穿衣下床,走了出去。
仲春的夜是有颜色的,灯笼吊在枝头,能看见一树开好的玉兰和娇俏的迎春。这样的景致映进眼睛里,实在比任何时候都懂得讨喜,身后开了一扇门,姜梨闻声回头,看到了轻袍缓带,但似乎同样情绪不高的付锦衾。
“怎么起来了?”姜梨问。
两人脸上都有几分意外,天晚了,按理都该沉在梦里。付锦衾反手关上门,眉峰若蹙,“你不是听见更声醒的?”
“更声?”姜梨楞了楞,刚说完就听见一嗓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是拂尘老道的声音,这人是把烟嗓,腰上常年别着一根烟管,细听还有不上不下的痰声,姜梨都想替他清一下喉咙。
这人喊更不是一天两天了,姜梨这段时间由于忙着跟自己吵架,很少注意这些动静。付锦衾觉轻,每次都会被他喊醒。
“你这是准备去掐死他?”姜梨问付锦衾。
“你是怎么回事。”付锦衾看看姜梨,她不像被吵醒的。
姜梨不想说她和鬼刃吵架的事,“睡到一半饿醒了,想去后厨找点吃的,可能晚上没吃饱。”
付锦衾没那么好糊弄,反手关门,提醒道,“你晚上吃了三碗米饭,和一整只盐水鸡。”
“吃了这么多吗?”她最近饭量确实不,老冯说跟她用的药有关系,身体大量亏空,就需要在食物上进补。
“但我现在还饿。”这么一说倒像成了真,之前打更的时候,中途回来也会吃点儿,姜梨不知道是不是习惯成自然,反正脑子里真跳出来一样想吃的。
她很认真地问付锦衾,“你想吃炸鱼吗?就是那种用面和鸡蛋裹上一层浆子,下到油锅里炸透的鱼。外焦里嫩,咸鲜酥脆,再配一碗茶泡饭,简直下饭佳品。”
大半夜就怕遇上这样的人,本来不饿,楞把人形容饿了。
两人开始不约而同的往后厨走。
炉灶上的火早冷了,炉台上倒真有一条黄鱼,两人转而观察彼此。
“会做吗?”
问谁呢?
付阁主的表情明显只会吃,但是他在犹豫一番之后,主动拎起了鱼尾。
“真想吃?”他问姜梨。这个时辰不可能现买,付记只有一个厨子,叫他起来意义不大,做出来也不见得能吃。
“真想。”姜梨点头,这是实话,脸上也有切实的担忧,“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吗?”
付锦衾把鱼整个拎起来,说就这样,“扔进去,炸。”
姜梨舌头抵着嘴角,上下左右地看,“还有鳞呢,不用收拾一下?”怀疑他很有可能不如刘大头。
付阁主在此之前从没动过灶台,视线在鱼和锅之间穿梭一遍,忽然道,“来个人。”
折玉、听风立马掀开帘子进来,应了声“公子。”
“把鱼收拾了。”
谁也没敢问你大半夜吃哪门子鱼,他让收拾他们就闷声动手。先刮鳞后开膛,他们对这个活不是很熟,分不清哪个是内脏哪个是鱼籽,里外掏了个干净,全扔出去了。
剩下的时间就是烧油,等油的功夫付锦衾调了个浆子,按姜梨的说法,盆里倒点儿面,打个鸡蛋,再加水,筷子搅一搅,水似的,一看就挂不住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