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好位子,还真是个好位子。
一张桌子就设在亭边,通过窗框望出去,正好能瞧见冰河面上追逐抢球的人群。
中间暖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热度,文母将暖手炉子放在一旁,扭头在人群里搜寻两个女儿的身影。
施曜川安排好岳丈岳母,只往外瞧了一眼,却是伸手一指:“冬绥在那处。”
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是在冰河边上替文簪星整理箭袋的文冬绥,她一身利落装备显得格外飒爽。
文父叹道:“一晃数年,期间竟是没见冬绥再射过箭。”
文母瞪了他一眼:“说这些做什么,只要她想,便不会有人拦着,曜川都把她惯成什么样了你还不知?”她给女婿斟了一杯茶,“我倒是想感谢曜川,知晓家族恶念,不仅不惯着,还肯放弃富裕的家世,同冬绥分出来住,这茶,是为娘敬你的。”
施曜川慌忙正襟危坐,双手捧起茶杯:“娘这是折煞我了,冬绥那般耀眼,却愿与我相伴不弃,是我该感谢二老,也该感谢她。今后我也会一如既往待她好,定不负她。”
一杯茶下肚,他告别岳丈岳母,起身朝冰河边上走去。
他不由地想起初见时骑马将箭射穿草垛的少女,那箭明明对准的是草垛,他却心惊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施曜川心道,这箭偏了道,定是她箭术太好。
“曜川,”文冬绥感到有一双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扭头便瞧见呆呆愣愣往这边走来的夫君,她举起握着弓的手,“来,一同玩。”
“好,”施曜川三步并作两步跨拢,拿过她手上的弓,“我护着你。”
文簪星在一旁嘴角直抽搐。
有完没完。
我姐射箭能手,要你个箭渣护着?
施彦赫却拉了拉姨母的手,等她弯腰来听时,捂着嘴说话,声音不大不小:“爹爹昨日是不是偷偷瞧话本子了?”
文簪星仰头大笑,她就说小外甥怎的和她合得来嘛:“我瞧着也是。”
“施、彦、赫。”施曜川伸长手要去捉捣蛋儿子。
此时,冰面夺球刚结束,人群纷纷滑下场,文簪星拽上小外甥的手就往冰面上滑:“彦赫,快逃。”
施曜川也追了上去,还不忘嘱咐文冬绥慢些。
亭子那头远远传来爹娘的声音,文冬绥扭头望过去,见娘正在挥手嘱咐她小心别受伤。
她点点头,屈膝一蹬也滑入冰面。
为了这次冰面活动特制的被软布包裹的竹箭头一支支射入正中悬挂的那颗草编大球上,一局结束,众人的脸颊都红扑扑的,纷纷扶着膝头呼出偏偏白雾。
裁判上前分别数着不同颜色的箭的数量,最终举起一把红色的竹箭:“文冬绥胜出,赠猪肉、羊肉各二斤,再赠一份干果。”
冰河面上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未有人表示不满,只有不断的夸赞和羡慕。
回到家中已是快到戍时,管事吩咐府中下人们架好暖锅,又将文冬绥赢来的肉和干果都洗净切好摆上桌。
一家老少主仆坐了整三桌,锅中汤正沸,肉香四溢。
管事将旁边炉子上煮的酒端上桌,配着肉香暖汤正好。
文冬绥左右瞧着夫君和孩子在身侧,对面还有爹娘和妹妹,忽然就红了眼,她端起酒杯:“祝来年,我们还能这样欢聚一堂。”
施曜川也起身,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举杯:“愿来年,你也一如既往地开怀。”
“娘亲,我也要举杯,”施彦赫踮起脚去碰娘亲的酒杯,“愿来年,儿子能让娘亲更骄傲。”
文冬绥闭眼饮下暖胃的热酒,再睁眼时,早已没了院落中一同吃暖锅的人。
只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混沌中,唯一庆幸的便是身侧有仍是婴孩身量的儿子,以及面孔不变的丈夫。
混沌之外,她瞧见了一双尾睫幻生的眼眸,那眸子里没有慈悲,没有怜悯,只有公正。
她还记得,当初便是拥有这样一双眼眸的人护住了她。
文冬绥翻身跪趴在地,唇瓣颤抖不已:“审判上神......多谢审判上神了我遗憾。”
梦境外,裴桑意握紧左手,掌心伤口便渐渐愈合,她听见文冬绥似是在呢喃什么,正要凑近去听,就被孟婆伸手拦住去路。
她摇着肩头撒娇道:“孟婆姐姐这是作甚?”
孟婆闭了闭眼,着实不想理会这个撒娇的小女子:“你的请求既已满足,也该离开了,他们也该上路了。”
“哼,”裴桑意不满地将玉香炉又收了起来,转身朝来时路走去,“孟婆姐姐,咱们下次再见。”
反正答应文冬绥的都做到了,也没什么遗憾。
虽未能让已转世成为贺掌柜的文簪星与她相见,但引其魂入梦,以文簪星身份相见自是更好。
裴桑意身影即将消失之时,文冬绥骤然清醒过来,凝望着那道身影倏然意识到什么。
怪不得她一身灵力却瞧不出是何界人物。
孟婆神色复杂,方才裴桑意不惜用灵力替三个灵魄编织美梦,还引入另一缕生魂,只怕对自身损耗巨大,能强撑着似没事人般离开地府的地界,倒是个好强的。
“走吧,该上路了。”
文冬绥点点头:“孟婆大人,可否容我再跪谢裴姑娘一番。”
孟婆不说话,但停在原地未再继续往前。
文冬绥这才诚心叩拜在地,心中默念:多谢审判上神,冬绥愿将此生功德尽数归赠上神,只愿审判上神......成功渡劫,早日归位。
范咎那头拖着铁链跑过来,左瞧右瞧不见熟悉的身影,只见冷面孟婆杵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跪拜的千年灵魄,就是不见裴桑意。
只怪今日公务繁忙,他才听说裴桑意送来两只千年灵魄,这才慌忙赶来。
“孟婆,那裴桑意走了?”
孟婆觑他一眼:“何事?”
范咎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要将顶好的大好鬼名号保住嘛,自是要积极一些。”
孟婆:“......脑疾似是又严重了些。”她扭头看向文冬绥,“少同范咎接触,指不定被传染。”
文冬绥懵懵地点了点头。
来地府的途中,裴桑意嘱咐过,范咎是个好说话的鬼差,但若碰到孟婆一起,听孟婆的便是。
三只灵魄跟随孟婆来到轮回盘,一直未醒来的施曜川和施彦赫乍然醒来。
文冬绥和施曜川前后进入轮回盘,施彦赫也要跟着往下跳,被孟婆提溜回来。
施彦赫哭哭唧唧:“啊~啊啊~~啊?”为何不让我追随娘亲而去。
孟婆扶额:“啊个头啊,你便等等再去,否则怎可再续母子缘分?”
施彦赫愣了下,咯咯咯地扑上孟婆肩头:“咯咯咯......啊啊啊啊~~”
喜欢大人。
孟婆推搡小婴灵的手一顿,默默将脸侧向一旁。
不会说话的臭小孩,谁要你喜欢了。
远观的范咎扒着墙根看好戏,心道,原来孟婆擅长口是心非啊。
不得了,待会儿回去就同谢必安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