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浩渺,亡灵浮沉聚敛,湖潭太暗,以至于墨色天空竟显得有些泛蓝。
四周有垂直的悬壁,也有坑洼崎岖的山沟,地上都是湿土,一些沼泽上甚至会浮出玄色血泡。
越往前面,潭水越脏,巨大的恶臭迎面而来,我扶着石壁穿过一道石罅,钻出来后终于能近一些看到那条血渠,以及漂在血渠上的浮肿尸体。
我摸出龙目,默吟灵咒,龙目蓝光微现,有一丝丝极浅的反应。
这条青龙的尸首哪怕碾为尘烟,只要还在此处,这颗龙目就能感应得到。
可是蓝光太弱太弱了,这几乎可以说明这条青龙的神灵已烟消云散,并未如我对卿萝所说的那样被他们以某种方法护住。
我回头看向那些魃尸还未散尽的山峦,高耸百丈,险峻异常,上边的魃尸变得渺小模糊。
我轻叹,沈先生。
罢了,不想那么多。
我敛了思绪,收好龙目,往那条血渠而去。
罡风疾荡,恶臭铺天盖地,我早已摸出手绢缠在了脸上,却仍数次干呕得泪花闪闪。
终于看到人影,是两个女子,身上皆有避尘障,被我找到纯粹是我比她们更胆小会躲。
她们藏在一块崖石后边,盯着远处湖潭上漂来的一叶舟船。
我藏在她们后边,打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及衣着打扮。
两个人都很脏乱,头发结块了,不过算不上蓬头垢面,看得出还是有收拾过的。衣衫破破烂烂,很多地方有大片血渍,也有不少地方简单粗略的包扎着。腰下都悬着一块小牌,其中一个女子的那块小牌缺了很大一角,参差不齐。
我无法确认周围是不是只有她们,毕竟来这种地方,除了我这样自带一身浊气的之外。谁都会在自己身上设一个避尘障。
那叶舟船越漂越近,隐约可以看到船头摆渡的人影,个子很高,穿着深色衣袍。近乎隐于黑暗。
船下潭水一圈圈荡开,映着漫空亡灵带出的芒光,显得清晰而明亮。
那两个女子收回目光,背对着崖石抱膝坐下,彼此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过去好久,一个女子低低道:“姐姐,我真的饿了,二伯他们会来找我们吗”
另一个女子点头:“会的。”
“会的……”最先说话的女子喃喃重复着。
“你怕死吗”那姐姐问道。
“死在这里,不会有往生的。”妹妹轻声说着。
“别忘了我们爹娘是怎么死的。”姐姐看着她,“还有我们的哥哥,他小时候最疼的就是你。”
妹妹垂着头,伸手去腰间摘下了小牌,放在嘴巴下边轻轻啃着。
姐姐抿唇,似有些气恼。转头看向另外一边。
妹妹所啃的木牌恰好正面朝上,借着微弱明光,我看清上边的字,是“周”。
那叶舟船在血渠旁停下,那个人影抱起一个小坛,用木勺舀出粉末,洒向血渠。
第三勺时,他蓦然一顿,朝我们这边望来。
我和那对姐妹都不由戒备。
他放下木勺,以指鸣哨。
水面微动。涟漪晕散成数圈,一只手掌大的黑蝶蓦然从水中飞出,随即,数十只黑蝶呼啦啦的破开水面。
那对姐妹双眸圆睁。捂着嘴巴,不敢动弹。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同样浑身僵直。
黑蝶朝船上人影飞去,那人抬手,很修长的手,却惨白的吓人。似霜雪与黑夜之比。
那些黑蝶绕着他飞舞,两只落在了他的掌心,他低低说了句什么,那些黑蝶蓦然振翅,朝我们飞来。
433守尸百载
黑蝶掠来,翼上隐隐有蓝纹,带出极浅的蓝色流光。
越来越近,那妹妹似终于忍受不了,大叫着爬起,往后退去。
姐姐站起:“七娘!”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妹妹哭着摇头:“我好饿,姐姐,我受不了了!”
那些黑蝶瞬息汇成两道,似笔直的长箭,直直朝妹妹刺去。
姐姐飞快跑过去,凝阵挡在妹妹前面。
冲势飞快的黑蝶被一只只撞向两旁,但阵法在这样的撞击下着实不堪一击,清脆碎开。
“快跑!”
姐姐转身拉起已经崩溃的妹妹,往一条斜坡跑去。
黑蝶很快追去。
“好看么”嘶哑男音忽的淡淡响起。
我一惊,抬起头。
那个人影不知何时离开舟船的,正站在我前面不远处,微垂着头,侧脸可以看到他的高挺鼻梁。
我知道能被叫来此地看守的人都非等闲之辈,譬如沈老先生的前一世,可我着实没想到,他们会厉害到这般田地。
我没有说话,紧紧盯着他,蓄势待发。
“我知道你在那。”他淡淡道,“告诉我你们还有多少人,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我纹丝不动,手里的匕首快要被我捏碎。
“不说”他微微偏头,望了过来。
我刹那瞪大了眼睛。
他很高大,皮肤白皙,穿着黛蓝色衣袍,长发披散着,被罡风吹得很乱。
可是凌乱的头发下,他本该生着双目的地方却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没有给我太多时间去惊然,他冷笑了声:“找死。”随即扬手,一道光阵砸了过来,紧跟着飞身冲来。
我眉眼一凝,地上石头飞起结阵。
我往南边跑去,边道:“我是田初九!”
他的光阵撞碎了丹光嶂,并将我原来藏身的地方砸的崖石迸裂。
他没有反应,转身又一道光阵朝我挥来。
我再度凝结丹光嶂,往另一边跑去,叫道:“那月牙儿你认不认识”
这次回应我的直接是三道光矢。
我咬牙避开,看向他另一旁的山坡,刹那将数十块石头撞上空中,发出巨响。
他当即回身过去。
我悄然找了个磐石蹲下,不再出声。
那些石头纷纷掉落,尘埃静定后。四周什么声音都没了。
他背对着我站在那里,少顷,忽的冷笑:“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落下,猛然便朝我的藏身之处冲来。
我大惊。心念急转,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这么快就捕捉到我。
踉跄的又避开几道光阵,我终于迟缓的反应了过来,躲到一块磐石后,我叫道:“我不会再让你了!”
他轻呵了声。当即冲来。
我一把摘下胸口暖玉,往另一旁抛去,并躲掉他的又一个光阵。
我在山坡下蹲下,身子渐渐冰冷,湖风吹来,让我的余温一下子散尽。
他停了下来,冷声道:“你跑得挺快,倒不像是饿了十日之人,今日刚来的”
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冰冻了,四肢冷得我难受无比。我扶住石壁小心爬起,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他侧身朝向落在地上的暖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心中一喜,果然是!
“当真不说”他又对着暖玉说道。
分明是紧张兮兮的气氛,我却差点笑出声来。
他大袖一扬,又抛出一道光阵。
我朝暖玉看去,它立时朝高空飞去。
男子随即去追,暖玉掉了个头,朝北边而去。
男子又掷出一道光阵,将暖玉击撞在山崖上。
几乎同时。我解下背上的血梵谱,将脊骨朝他扔去,双手结印,碎开的粉末凝为红烟困阵。将他环绕其中。
先前便因怕死而准备了这个,不料这么快就用上了。
男子随着困阵从高空坠下,我顾不上去管他,慌忙跑去翻土,终于在泥地里找到了暖玉。
我长松了口气,难以置信。却也欣慰,它竟毫发无损。
用衣角将暖玉擦干,我系回脖子上,回身朝男子走去。
困阵宽丈余,他在其中以光阵去破晶壁,撞得砰然巨响。
“了不起”我握着匕首在阵法前停下,冷笑,“你神气什么呢。”
他回身“看”着我:“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你是什么人”我反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这样一个困阵困不住我的。”他淡淡道。
“你在这多久了”
他这次爽快的答了出来:“一百二十九年。”
“认识原清拾么”
“谁”
“卿湖呢”
“不识。”
“紫君呢”
他冷笑了下:“你的阵法快撑不住了。”
我想了想:“沧拂呢”
他一顿,语声阴冷,道:“沧拂尊上怎会不知。”
我忙道:“他人呢”
他嗤声:“挖了我们的眼睛后,他没再出现过。”
我讶然:“那你们还要替他做事”
他没吱声,片刻,淡淡道:“你是要猪狗不如的活个两百年,还是要被生不如死的折磨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