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城,十一月六日。
这一日出奇的平静,在周舒成看来,今日与平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父亲又在县衙里办理公务,申时依然没能回来,他却在这榻上等消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从正午等到此时,本就没有多少的耐心已然快要到见底的程度,直到密集的脚步声从长廊传来,让慵懒躺在椅子上的周术终于提起了精神。
“少主,鱼咬勾了。”
门外整齐排列着六个身穿橙色皂衣的汉子,却在门口站定了连面都没露,安静的如同没有呼吸一般,只有那个穿着近似账房先生的蓝衣袍子的中年男人才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额头扁平下巴尖利,两撇八字胡整齐的挂在嘴唇上,袍子袖口拖的挺长,看起来像是懂些文墨的模样,可他低头说话时的模样,是多么像一条犬类。
“将我晚上要夜宿飞雪阁的消息传扬出去,稍微做真一点,消息稍稍捂捂,在必要的时候暴露线人也要将消息传到他的手上。”
“是,小的这就去做。”他低下头绕出了厅堂,腰在瞬间便直了起来,用手指微微指了两个稍矮的汉子示意跟着自己,没说话便完成了一点小小的调度,往周府外奔去。
脚步远去时,周术用手指扣了扣小桌,说:“你们也散去吧,一个时辰后安排马车在府门口等我。”
“是。”四声回应仿若一声,让听到的人不由一震。
脚步声由近向远,直到周边都安静了下来,周术才皱起眉头站了起来,他站起身子走出厅堂,望着四处空旷的楼坊和不见一个人影的府邸,用仿若只是给自己听的,细小如同蚊虫的声音说:“大哥,你三弟我按着你交代的做了,答应我的事可不要食言!”
周术是如今这个烟雨城最高的官职,城守,周寒的三子,原本他父亲是扶阳城的城守,虽说都是城守这个职位,但扶阳城是京城,那所谓的城守也有着独特的特殊名称,京兆尹!
如今却被发配来到这个地方,无非是因为新帝想要用自己的人管理那偌大的京城,大哥周传溪作为父亲的长子和如今帝王曾经是太子时的近侍,没为父亲说过一句美言,反而有些像是煽风点火,导致同父却走向了异路。
这本不稀奇,他是长子却不是嫡子,二哥才是父亲的长子,所以小时候平日便被父亲的正妻欺辱,长成后不听父亲安排进浮屠书院,反而用从游侠那学来的些许本事去了太子府,居然还得到了些许宠幸。
他是用什么样的关系进那座太子府的自己并不知道,只是因为两人同为妾室所生所以两人还算和睦。
周家,只是七十年前靠着军功拿到富贵的勋贵,后来慢慢学习诗书传家,慢慢成为依托京城的小世家,偏支和嫡系,留着周家血脉的人大概有近百人,以前都在父亲的掌控下,但是现在,大哥才是这一代的家主。
父亲和二哥被赶出来了,一个来了青州,一个逃往了母族平州。
而自己这次来,却是大哥感觉到靠他自己的武力不足以带着家族向前,派自己来缓和与父亲的关系,还有为他和他的盟友,办一件简单的小事。
但是,特意将自己送来,去办的真的是一件小事吗?
周术摇了摇头,望向了那轮快要落下的夕阳。
天地陷入一片昏暗,他却擦净了脸上的粉尘,换上了适宜活动的束身衣衫,这件银白色的袍子可是用二十两裁制的,却没有真的穿过几次。
随着马车的摇晃,那座自己常来的阁楼出现在眼前,他笑了笑,踏步向阁楼顶层走。
原本宾客满园的飞雪阁如今虽然依然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影,这风景俏丽的阁楼已然被他用银子包下。
“你们,散去吧,一切按计划行事。”
他这么说着,周围的人好像早已预演过一样整齐而又有条理的依次离开,这座整整五层的阁楼由上往下灯光一层层熄灭,然后周边都成为没有光的黑暗世界,除了他所处的地方,桌上那支微弱的明黄烛光。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等到他快要困倦到睡去的时候,正主终于用匕首勾下窗子的插销,带着月光从那狭小的空隙越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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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有这种冲破一切的胆量。”
那人慵懒的躺在圆桌型大床上,平日被扑得雪白的脸上如今被洗得干干净净,身边也没有那些脸蛋扑着腮红,嘴唇涂着砂红的妖艳女子。
他如今的相貌,相比于平日,反倒更让自己这样的粗人感官好受些。
“按照约定,我来与你了结这段恩怨!”
他坐起身,眼中闪着烛火的光芒,映着那双与其像是人类,不如更像独狼的双眼,一股古怪的气氛瞬间便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