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便已是有小雨而下。
宋尹坐在庙门槛上,怔怔出神的望着如银丝般垂落的细雨。
他因着自幼受长剑入梦之痛,因此在其他孩童仍是天真懵懂,憧憬未来时,他便是已经带着极其强烈的悲观色彩。
为梦所迫,宋尹总是带着张困意与疲惫并存的脸。
很多孩童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诸如爬树摘果,游山逃学,于宋尹这具倍遭摧残的身体来说,都好比是天方夜谭,遥不可及。
他也曾想过,哪怕自己身子羸弱,精神疲惫,一事不可成,大不了便是继承家财罢了。
可世事总是不如人意,甚至是说事总与愿违。
一场大火天降,便令少年所想如泡沫。
镇上人虽说其没心没肺,宋尹自己倒是觉得并无不妥。
自己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对所有人都嬉笑着,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
但自己有心有肺又如何?
拖着这么副身子又能做得何事呢?
所以宋尹选择躺平,能活一日便是一日。
至于活成什么样子,那便不是他所能祈求的了。
只是昨日那名唤齐策的华服青年的出现,给了宋尹一丝虚无缥缈的愿景。
他细细回想,脑海中始终浮现着齐策食指轻扣桌面,自己便宛若被人掐紧颈脖的情形。
那是什么?
镇上的夫子总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于每一个鲜活的少年来说,谁不会幻想着御剑远游,只手拖月等种种神迹呢?
无论是梦中垂直而落的长剑,亦或是所谓“钥匙”,“墓室”,无不在告诉他,世有神明。
此非凡世。
“也不知道谁会找上门来。”宋尹喃喃自语。
眼前雨下如银蛇。
他从怀中取出块赤红色的牌子。
古朴却又妖异。
“这是那人说的钥匙吗?”
宋尹有些疑惑,父亲所留之物,他仅剩一块墨绿色的玉和这块赤红色的令牌。
玉悬腰间,令牌在怀。
如果说真有什么有关墓室的钥匙的话,应该便是这块令牌吧。
宋尹挠头苦想,心绪不宁。
小镇向来少与外人来往,可昨日听那华服青年言语,似乎今日会有不少外乡人进入小镇,且大多会找上自己。
他们也是为了钥匙吗?
为了钥匙会杀了我吗?
宋尹这么想着浑身发冷,感觉极其不舒服。
到并不是说他怕自己忽然就死了。
而是他不想死的这么……憋屈。
就好像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就莫明其妙被人判定了死刑一般。
他摇摇头,又冷静了下来。
若是能直接抢夺钥匙,昨日那青年想必直接杀了我便是。
想到这里,宋尹又抬起头看向屋外的雨。
雨越下越大,其实已经是溅的少年衣衫湿了不少,可他确实丝毫没有挪步的想法,坐在门槛上,目光眺向远方,像是在等着谁似的。
既然他们无法强取,那么我便有筹码。
大不了豪赌一场。输了不过是贱命一条。
反正苟延残喘一十六年了。
宋尹心想着,目若有焰藏。
他就这么坐在门槛上,任雨水溅射。
也不知过了几时,雨已是快停了的样子。
白日高照,艳阳洒落。
他有点想睡,可终归是强撑着眼睛。
少年视线越发模糊,似乎下一刻便是要要闭目。
“喂,咋起这么早呢?”陈乞儿不知何时出现在宋尹身边,一声叫喊把宋尹拉了回来。
此时天光大亮,已近正午,属实是称不上“早”。
不过之于宋尹,陈乞儿两个落宿城隍庙的肃然无事的闲人来说,确实是算早。
往日宋尹,陈乞儿都非得中午时才醒。
一个往河边阿婆家去,一个沿街翻找些杂食。
陈乞儿也曾对宋尹去阿婆处蹭饭之事嗤之以鼻。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陈乞儿,就算饿死,死外边,也不会要个老太太救济才能吃上口饭。
宋尹置之不理,仍旧望着庙前那荒芜的杂草。
似乎下一刻便有人踏着杂草走来。
陈乞儿见宋尹不理会自己倒是并未生气,任旧自顾自的说着,“咋还不去那阿婆家吃饭。”他伸手点了点宋尹,“你说你,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出去找点事做?非得吃人家一老太太家的粮食。”
他越说越激动,简直像是宋尹在偷吃他自己的食物般。
宋尹冷哼了一声,懒得与他解释。
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拍打着身上水渍,而后便是跨步向河边阿婆家走去。
他有些发抖,步子走的有些颤。
若是外来人与自己交涉,那么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谈不拢大不了只是一命而已。
可若是将阿婆牵扯进来却是宋尹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大火过后,宋尹与陈乞儿一般成为了个无家可归的孤苦伶仃之人。
可宋尹其实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孤苦之人。
有个阿婆,满脸皱纹,但爱笑,喜欢在门外等着个神情疲惫的少年。
就好像是祖母等着她顽皮晚归的孙儿。
所以当宋尹意识到那些想要找他的人可能已经在阿婆家中时,本感觉自己手握筹码的少年一下子又慌了神。
就好像是个即将赌上一切的赌徒,本自以为毫无牵挂,放手一搏,却忽然发现其实根本断不了凡世一般。
宋尹低着头避着艳阳,穿街走巷。
一路上见了挺多怪事,诸如镇中心那棵枯败的梧桐树不知怎么重新长满了新叶,期间似乎还有清脆的不可名状的鸣叫声传出。
南边一口干涸多年的枯井竟喷出水柱来,期间还夹杂着宋尹不曾听过的嘶吼声。
隐约间感觉像是书中所说龙吟。
他猜测镇子上的这些变化是因为这些外乡人引起的,或者说这些外乡人来这么个镇子里因为有这些异于常理的变化。还很年少时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便念叨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宋尹所瞧见的一切,包括那场让他失去所有的大火,无不在告诉他。
世有神明,非人力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