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人正帮着指挥商船停靠,旃蒙赶到码头时恰好遇上赶来的韩集一行人,韩集不认识她,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便继续将注意力放回了商船。
因为大雨,本来就因为汛期高了的水位线,现在更高了,一阵阵的浪花溅在士兵腿上,等商船停靠好,每个人的下衣都湿了大半。
旃蒙看了眼还在继续上涨的水位,忧心忡忡。
水则碑立在河道里,今天白日时水位还离警戒线有一百公分,现在再看已经只剩下二十公分。
三年前这里就发生过决堤,也是像今日一样大雨夜里突然决堤,如今加固过的堤坝也不知能不能撑过汛期。
随侍没有带来搜捕令,而是带来了知府本人。
韩集正要上前同郑鸣禀明情况,却见她抬手制止了,转而走向水则碑方向。
“旃少监。”
“郑大人。”旃蒙拱手道,“水位线今夜上涨迅速,恐会突破警戒线,我之前请调的人手何时拨给我,抗洪准备已经迫在眉睫。还有这商船要在此休整一个时辰,这大雨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了,为了安全起见,还请郑大人出面让商船尽早离去。”
“这.....”郑鸣面上犯难,支支吾吾的开口,“实话和少监您说了吧,这事儿我也没办法!整个府衙的人手都调出去了,就连军备处的人都拨调去给丞相大人找人了,我也真是再难调配一个人手了,你看这事要不要知会一下丞相大人,我也好.....”
“也好推卸责任,对吧!”旃蒙咬牙打断,心里对这种只会推诿的官员一直厌恶至极,“整个镇的生死在你这个知府眼里还没你头上的帽子重要,现在连威胁丞相的主意都打上了,郑鸣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是什么话,丞相要我找人,我能怎么办!”
“找人之前呢,”旃蒙说,“远的不说,就说这水监所,监司与少监一个重病,一个不幸溺水,就连我手里这些水利人员也是临时凑出来的,你又为表尽职尽责特意让我来水监所,心中无非是想着让我替丞相看看这现状,这个节骨眼上丞相逼不得你。”
“是又如何!”郑鸣冷笑一声,“我就是要丞相大人选,是要城还是要我的脑袋,只要丞相肯松口,我们大家都可相安无事。”
“你就不怕我先斩后奏。”
“怕啊!我当然怕!”嘴上念着怕,可郑鸣的话却颇有底气,“可我想,在船上的人应该比我更怕,与其我们在这里争执,也要想想这堤坝还能坚持多久!你应该看过水监所的文书,其中有册记录了气象变化,里面有一份正是记录着汛期的气象变化,你刚说水利人员是临时凑出来的,我承认,但原因不光是为了表面功夫,实际上还有两个原因,一是人手确实不够,户部常年短缺地方饷银,这事丞相大人可以回到皇城后好好问问,二是那份记录着汛期气象变化的文书,我提前删除了部分记录‘大雨至,河堤溃’。”说着又指向韩集方向,继续道,“看见那些带刀的人了吗,正是一直搜查‘嫌犯’的军备处,而嫌犯便就在这商船上,如果再加上这些筹码,能不能让少监改变决定。”
旃蒙倏地看向商船,再等下去,不单是这座城,连船上人也会遭殃。
她很清楚船上的人身份,也清楚这个险不能冒。
“好,你把人调给我,这件事我会睁只眼闭只眼,”旃蒙走近郑鸣,揪着她的官服领子,狠厉道,“但你要给我呆在这里,直到大雨结束。”
郑鸣后退几步挣脱旃蒙的桎梏,慢条斯理的理理官袍,然后走到码头边一处高石上,望着集结的几乎全部兵力,振臂高呼道:“三年前,洪水让我们父老乡亲流离失所,但我们没有放弃,三载辛劳,家园才有今日新容,今日洪涝再次汹涌,苍天不予绳裁,但我们上下一心,必能共克时艰。”
大雨里不知何时出现点点星光,渐渐的,连绵着围向码头。
有人开始在大雨里呼喊。
“我愿与大人攻克难关。”
“我也愿意。”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多,镇上的人有打着灯笼,有提着褥子,有搬着石头.....
手里的物件五花八门,但目的是共同的,要与知府,士兵,码头的所有人一起抗洪。
商船领头人见此,也知道了形势严峻,不再敢逗留,立马丢下通关文书,麻溜地杨帆离城。
旃蒙看着大雨里比谁都积极,一直冲在最前面指挥抗洪的郑鸣,脑中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才是真正的也是最有力底牌。
经此一役,莫道寒便难以定一个抗洪功臣的罪,而且还是在全镇人见证下的“功臣”。
旃蒙将此时报给莫道寒时已经是两日后,莫道寒听她说完,静静站在书案前,片刻,手里的毛笔“咔嚓”一声,笔身是竹子,折断的地方锋利地扎入肌肤,鲜血顺着手指滴落。
她觉得呼吸变得艰难,回想起昭和跳入皇陵的场景,又将所有事连接起来,她得出一个猜测。
昭和已经想起来所有事,而郑鸣不过是她逃出城的一枚棋子。
那下一步呢,她打算做什?
莫道寒扶着椅背坐下,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要好好捋一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皇城的事也不能再耽搁,如今昭河还与她分厅抗衡,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她这厢还没症结捋清,门外跑进来一名护卫,跪地呈起一封信函,禀道:“大人,旱莲王来信。”
莫道寒呼出一口气,说:“念。”
“储君抱恙,丞相速归。”
她起身绕过书案,抓过信函,确认罢,咬牙紧攥信函,对一旁的护卫命道:“传令下去,今日整顿,明日动身返回皇城。”
一直候着的旃蒙插空问道:“郑鸣要如何处理?”
“先不动她,回皇城处理完户部的事再下定论。”莫道寒说,“你去替我给她捎句话,让她往后做事记得‘夹好尾巴’。”
“是。”
一场大雨后景色一派鲜丽,官道两边的山林郁郁葱葱,六月阳光耀眼,河里时不时跳跃出水的鱼被阳光照的色彩粼粼。
昭和站在商船二楼,手里撑着一把黛色绘有梨花的油纸伞,身旁站着拿刀的迎春。
“姑娘,已经出了银棉州,再行半日船便可转陆路前往梓荆州。”
“嗯,”昭和说,“船上都是你们范家人吧,码头的事是范家的注意,还是林烺的注意。”
迎春知道瞒不了昭和多久,既然她亲口说了,索性也不再隐瞒。
“是范家,现任家主想邀姑娘到府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