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庶的目光从西洋镜缓缓挪向凉君,说:“不,我是为民,乐君是为公,而陛下是为整个国家,我朝每位女帝在位都不过十几年,可她们在位每一天都从未将国放下,我只是一场变革里平安活下来的鱼,而陛下是变革里投食的猎人,身在棋局,往往只需一子便可定胜负。”
皇城里莫道寒正与顾柒瑄下棋,莫道寒执白棋在手里随意翻转,下一瞬却将棋子扔回了棋瓮,从棋盘里摘出五枚黑子,摊在手心里,对顾柒瑄说:“你已失了先机,给你个机会,五子,我可以放一个,救哪个?”
顾柒瑄神色平静,“不救”二字从嘴里淡淡吐出。
莫道寒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棋盘,确定局势无误,说:“认输,这可不像顾先生的风格。”
顾柒瑄依旧沉稳地看着她,然后指向棋盘说:“从丞相大人落子天元时起,这棋盘就已经被一分为四。”
说着拿起天元处的白棋,“大人需要吃掉我四子,可我只需要吃掉大人一子。”
“可你的四子都已是削了爪子的困兽,而我一子已可镇四方。”
“确实,如果我一开始就是想赢大人一盘棋,我一定不会在一开始就放过大人这一子,我会以四打一,第五子取而代之,但如果我一开始就没想赢,这五子活与不活便就毫无意义,除了先后,结果都是一样,四路线是中腹的最后屏障,第五子已经进入中腹,其他四子的任务就已经完成,我当然不救,而大人要除掉第五子,就要自断屏障,一旦撕开口子,胜负便不再是定局,当然,大人也可以选择稳妥的棋路,可稳妥就意味着温吞,一旦有了时间我又何愁没有另外四子,所以这四子我本就没理由去救。”顿了下,他将白子推到莫道寒面前,才又道,“而这第五子,虽锋利却志不在天元,而我不救这第五子是因为我像这第五子一样,只求一个‘和’,不是平局,而是.....”
“而是一场下不完的棋。”
范长钰指着挂在墙上的棋谱对林烺说。
林烺盯着棋谱,紧抿着唇,等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片刻,范长钰果然又说:“这是元帝与我朝第一位圣女留下的谜题,百年来无人能解,若想保下天元的赢就会陷入死局,放弃天元,棋力高些的能赢一手半手棋,棋力不够的三手棋必输,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一直下下去,永不终结。”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棋局未尽,昭家不灭,能和已是万幸。”这话林烺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
“这是最好的局面,昭家也会明白。”
“不,我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不能前功尽弃。”林烺愤怒地说,“她这是在拖,拖到我们妥协,她和椋帝一样,太狡猾了,而且比椋帝会演,比元帝能忍,可她却没有她们的运气,也不比她们心狠,只要抓住弱点,我们就能翻盘。”
范长钰忍着情绪打断他:“她的弱点我们不知道,可我们的弱点已经暴露,还如何拖地过她。”
“现在大家都在赌,赌谁先沉不住气,还有时间,我们只要稳住就一定能找出突破口,”林烺嘴硬着说,“对,一定能找到,一定能.....”
说到后面林烺已经开始魔怔。
“够了!”范长钰不能看他再一意孤行下去,“林烺,你看看还剩几天,过了今晚就只有两天了,两天,我人都派出去了,还能如何翻盘,难道你让我把人再叫回来,还是等人回来拦着不让进府,然后拖着等陶英告诉我们药王谷谷主在哪吗?就算她脱口了又如何,到时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大嫂要是死了,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用,我努力撑着范家还有什么意义。”
“林烺,不要再执着了。”范长钰语重心长道。
“我不执着,他们就一定会放过我们吗?”林烺狠狠地说,“子钰,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过了今夜,所有人都会认为你对那宝藏动了心思,范家立刻就会成为全江湖公敌,商界本就虎视眈眈,生门也与朝廷勾结,到时候范家再无转圜,正元兄的心血也会付之东流,齐夫人更会白白牺牲。”
范长钰打断他:“别说了,先救长嫂,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她没办法拿迎春的性命来赌,如果说昭和拿到了什么王牌,范长钰的弱点便是她的王牌。
昭和从走上船便已经落下了奠定棋局的根基,她在下棋,也在算计人心,她演技逼真,一点点到今天这步,没人能回头。
莫道寒与她朝夕共处多年,她也会算计,会演戏,会忍耐,而且她会退让也够心狠。
所以当得知莫道寒去顾府的消息便立马赶去顾府,下了马不顾侍卫阻拦一路冲进屋,说:“你要带他去见顾拓?”
说完停顿下来,等莫道寒回答。
莫道寒用她一贯温和的表情看着他,笑着说:“对,不过我还没来及开口,倒让王爷抢了先。”
“他不去。”
“这不是王爷能做决定的。”莫道寒说着转头看向顾柒瑄,“顾先生,走吗?”
昭河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两人都在等他回答。
顾柒瑄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向昭河行了礼,然后上前几步,立在他面前,用所有人都听得到地声音说:“王爷,顾家的案子归大理寺,丞相按律办案,我身为顾家罪臣理应配合丞相去大理寺走一趟。”
“对,孙苣上了几次折子,说顾拓见不到他,一个字也不肯说,我今也是顺路,便想着把人带去给孙苣,王爷,孙苣这人,是个可信之人。”莫道寒似笑非笑地说。
若真如莫道寒所说,她完全可以在孙苣上第一道折子时就带顾柒瑄去见顾拓,可见并没有那么简单。
昭河心里明白,可他找不到理由阻拦,也不能公然将人扣下,僵持的空气是被匆匆赶来的上官怡打破,当她亲眼看见活着的顾柒瑄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快速稳定下心神,对昭河和莫道寒行了礼,然后正色道:“三位,有旨。”
顾柒瑄率先跪地,然后是莫道寒。
只有昭河依旧站着,而且看着上官怡一脸狐疑地问:“哪来的旨意,大理寺胆敢假传圣旨!”
“王爷,这罪名大理寺可担不起,”上官怡忙拿出圣旨以正清白,展开送到昭河眼前,指着上面的大印,“这可是盖了国玺,货真价实的圣旨。”
确实是真圣旨,昭河下意识想去看莫道寒,可突然想起什么,又作罢。
上官怡适时又敦促了句,昭河才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顾柒瑄捉拿叛贼有功,过往罪责不予追究,然系顾拓长子,有规劝之责,特命顾柒瑄为监司,协理大理寺审查谋逆一案,旱涟王乃朝廷之镇军将军,皇城布防理应固若金汤,然.....”说到这,上官怡愣了,昭河还一直冷冷盯着她,做了一番心里建设,才继续念道,“然你个不靠谱的,把兵权交给你,你给朕治理的一塌糊涂,疫病如何传进宫都不知道,你怕不是要把朕给气死在外面,朕命你立刻马上滚回你的军营,朕说完了。”
上官怡清了清嗓子,将圣旨递向昭河,说:“陛下口谕,说让王爷将圣旨挂在营里,以示勉励,王爷接旨吧。”
“陛下人在哪,谁给你传的陛下口谕?”他不相信这是昭和亲自写的,可言语间又像是昭和,不等上官怡回答,又转头看向莫道寒,问,“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