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死一般的沉寂,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偶尔有几队军人疾步跑过。战事吃紧,前线打得火热,连天炮火声既远又近。
谁也不知这座城是否能守下来。有些胆小怕事的,已经撕下白布用红浆涂成了一块狗皮膏药,做好了入侵者的旗帜。——是不情不愿的求生之法。心里都是祈求能守下来的,谁愿意当亡国奴?
程澈见北王府安然无恙,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一进门瞧见母亲在做太阳旗,怒道:“娘,你怎地没骨头!”登时抢来劈手撕毁,扔进炭火里烧掉。
陆桂寒失魂落魄地扑过来,哆嗦着:“阿雅……阿雅不见了……”
程澈扫视一眼屋里的人,只见紫寻和阿顺,连忙问:“阿雅去哪里了?”
“都是这个贱女人,她挑唆阿雅去医院拿药,结果现在还没回来……”陆桂寒失声痛哭,“你说她会不会……”
“不会!”
程澈看向紫寻,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像在冰库里冻了一遭,毫无生气。他不忍责怪,一手揽起哭得无力的母亲,一手来拉她。
“你信我?”紫寻往后一缩,淌下悔恨的泪水。
程雅与程澈一样待她从无偏见,事事体贴,对她悉心照顾。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她怎会忍心去算计?
“我信阿雅,她一定是自己要去的。”程澈牵了她的手,“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辆卡车从城北穿到城南,路上遇见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和难民,顿时起了恻隐之心,将他们纷纷收留,还未到长江已经是满满的两车人。
在一道断井颓垣之后,程澈猛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刹车喊道:“惊鹊!”
惊鹊蓬头垢面地缩躲着,雪白的大衣沾满了泥土,怀中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是她的徒弟余可岑。严如韵蹲在她的身侧,浑身哆嗦,不知是惊还是冷。
惊鹊闻声回头,望见坐在主驾中的程澈,刹时松了一口气,欢喜地走过来。
“毓珺呢?”
“跑散了。”
情势危急,不是多话的时候。
两辆卡车浩浩荡荡穿过城南,又沿长江往上游走。荒地过后是一座山林,开过山头急转直下便看到一片雪白的芦花,轮船已经停在那里等候许久。
严季看到车上下来那么多难民,惊得目瞪口呆:“这艘船只能载两百人。这车上下来的大约有一百多人吧?你们可不是忘了洪华堂还有一百多人呢。”
叶三爷道:“无妨,先让他们走。”
程澈也道:“你先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严季为难着:“那你们该怎么离开?”
“我必须去找阿雅,你快走吧。”
“这一别还不知何时能见。”严季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他,“这是张妈妈控诉紫寻的供词。”
程澈迟疑着接过,望向正在上船的惊鹊,嘱托道:“我母亲和惊鹊,就劳烦你照顾了。”
素蝶接过惊鹊手中的余可岑,抹去他满脸的泪水,心疼道:“阿岑,你的眼睛怎地肿成这样?”
惊鹊跨上甲板,幽幽道:“他是孤儿了。”
素蝶如鲠在喉,心中无限怅惘。再一抬头,只见程澈和叶三爷上了卡车,她一惊,连忙将余可岑塞给惊鹊,追去道:“带我走!”
程澈执意不肯,关紧车门正要启动,却见素蝶挡在车前。
“在飞机上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要你找我一年,找我一辈子,我要我们现在就不分开。不论生死!”
一番话情深义重,程澈心中一动,含泪妥协了。
一行人驱车再回来时,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