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漫长到金陵的天空似乎再也不会亮了。
乞丐窝下边的乱葬岗像一颗种子,经恶鬼一拂,遍散金陵。——城内到处都是这样的坟场,一片一片,汇成一条红海。红海忽然燃起来了,火光冲天,天假亮了。有人死而复生,全身浴火在尸堆里悲嚎乱舞。听得见的是人,看得见的是鬼。
恶鬼当道,没有曙光。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新年。
冬日的早晨格外地冷。
金陵学院门外停了一辆车,下来一个外国男人。他叫梅斯,约三十来岁,头发微卷,眉弓突出,瞳孔是海的颜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两大片络腮胡子,几乎看不见嘴唇,像戏曲里的关公。
众人蜷缩在客厅里,听见外面有动静,胆战心惊地掀开一角窗帘探看,见是梅斯终于落下一颗心来。
梅斯走进来,拿出带来的礼物,用流利的中文道:“瞧我带了什么?今天是新年,我带了你们最喜欢的鞭炮。”
小孩们欢喜地围上来将鞭炮一分,找来一小截蜡烛去院子里放鞭炮了。最懵懂无知是顽童。
梅斯走上二楼,向书桌后文质彬彬的男子致歉道:“叶先生,您的伙伴们在运送物资时就义了。很遗憾,我保护不了他们。”
叶三爷脸色大变,不愿相信:“素蝶和程澈也?不会……不可能!”
梅斯沉重道:“他们被抓走了。”
囚室中,程澈双手反绑在柱子上,满头是汗。袒露的胸膛上数道鞭痕,鲜血淋漓。
“小子,还横不横!知道跟你叔横的下场了吧!”
说话的是程澈的六叔程潭文,因未能及时逃出金陵而投了敌人。程澈落在他的手上,鞭子、棍子、拳打脚踢通通挨了个遍,全然不顾骨肉亲情。
程澈疼得嘴唇咬出血来也不肯求饶,骂道:“我呸,你辱了程家的门楣!我没有你这样的叔叔!”
“好!你等着!我跟你玩点大的!”
程潭文出去半晌,押了素蝶进来,狠狠推她摔在地上。
素蝶为避免引人注目,穿了一身臃肿的男装,剪了齐耳短发,又用泥土在脸上搓了一遍又一遍,才得来这暗黄的肤色。
素蝶的双手在地上擦出血来,惊恐地抬头四顾,待看清那个浑身是血的人是程澈之后,登时血气上涌,又疼又恨。
她爬起来抚摸着他的脸庞,颤抖着声音:“阿澈,很疼吧……”
程澈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不容他们互诉衷肠,程潭文提来一大桶水,不由分说抓住素蝶的头就往水里浸没,双手死死摁住不让她离开水面。只见双手在空中不停挥舞,像蝴蝶的翅膀。
程澈嘶哑着声音怒吼:“你放开她!冲我来!程潭文你他妈的禽兽!”
程潭文不理,暗自估算着时间,在她要死未死之际,一把拎了出来。素蝶脸上的泥土经清水洗去,露出绝色的容颜来。
程潭文嘴一歪,笑道:“你说,她长得这么漂亮,会不会招很多人喜欢?”
“你滚开!别碰她!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