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陌才统一云州不久，阑州却开始一片大乱。这一切还要从这一年入冬后不久，阑北草原的动乱开始说起。 厉朝世家兴盛，厉朝建立之初的五大势力，其实是五个因地域而形成的世家联盟，这些世家抱团取暖，相互依存，内部的混乱其实对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从天刀门覆灭之后云州的局势便可见一斑。 曾经的天刀门领袖江湖，除了自身的实力，和下属四大世家其实是分不开的。天刀门的实力并非天下无敌，这一点从天刀门的覆灭也可见一斑，无论暗夜当初使用了如何卑劣的手段，天刀门总归是不复存在。天刀门一统云州近百年，云州四大世家的归附也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天刀门覆灭之后，当时除了落云郡赵家，云州其余三家均分别被三大势力控制。而后西川郡李家因为李薇的死改投安阳王独孤陌，周家在北刀盟除名使得赤岩郡何家脱离了北刀盟的控制，赵清霜又嫁给了安阳王，安阳王独孤陌得以一统云州，云州近十年的分裂再次归为一统。 十一年前在云州发生的事，如今又在阑州上演，若有人细心分析，或许会发现其中的相似之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世家联盟的特点便是定会有一家实力明显高过其余几家，这家人便作为这个联盟的头领，可头领并不能为所欲为，若犯了众怒成为众矢之的，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均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世家联盟的缺点在于，若没有了这个实力明显高于其他世家的家族，其余家族实力相差不远，谁也压不过谁，同样谁也不服谁，分裂成为必然。曾经的云州是这样，现在的阑州也是这样。 孙马两家因为周睿重返阑州曾有过一段相安无事的时期，可好景不长，周睿接受义兄赵天龙的建议离开阑州。共同的外敌一去，孙马两家又回到了二虎相争的状态。 一个世家所能控制的地域和人数其实是十分有限的，然而在厉朝，世家的人数和广大的普通平民相比其实少得可怜。十一年前天刀盟覆灭之后，独孤氏借着四大势力会盟之机，联合四大势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人口统计，当然其中也有追查幕后黑手的意图。这次统计的结果，据户部封存的数据约有五百万户，若每户按照六人来计算，厉朝当时的人口大概在三千万左右。十余年来，天下没有发生过大的饥荒和天灾动乱，保守估计人口接近四千万。而与之相对的，厉朝大中小所有世家门内子弟，加上朝廷的边军府军，总人数也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人。换言之，这一百五十万人要控制近四千万人，平均下来每人要控制近三十人，其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然，很多世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控制了某些要害。例如独孤家，马匹、铠甲和兵器乃是军国重器，与之相关的私营产业肯定在他密切监视之下，三种物件同一人或者同一次购买超过十件便会派人前往调查其用途。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很多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人烟稀少，没有特殊情况不会有人坚持将其纳入控制，因为人力毕竟有穷。 同样很多有远见的世家家主都明白刚极易折的道理，一味地强硬压迫终会招致反抗，所以在保证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他们也尽量给了下属势力和无依无靠的平民一定的生存空间。如此一来，即便受压迫，即便只是苟延残喘，整体来说基本还能相安无事。尤其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若不是连生存也受到威胁，谁也不会赌上身家性命起来反抗。 可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被利益蒙蔽，欲望无休无止，孙马两家便是如此。孙马两家进军清河郡，两家对三川郡和北邙郡的控制力度自然会减弱，本来这一切并不是无解，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没有给两家充分的准备时间，人手不足。可是孙马两家又不想放弃经营多年的老巢，加上和对方争斗的损失，人手更是捉襟见肘。 孙马两家均是进退维谷，舍不得老巢，却也舍不得将胜利果实拱手相让，可上天并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反而给他们的生命划定了期限。 阑北草原的动乱，孙马两家首当其冲。这动乱的直接原因之一，便是今年异常的气候。 因为气候的原因，阑北草原的牧场得天独厚。若在往年，夏秋雨水均衡，不会泛滥成灾却也很少干旱到寸草不生；冬春雨雪交替，无论是雨还是雪均连绵细密不甚狂暴。在阑北草原，每年下雪的时间超过五月，冬春时节往往夜间飘雪，白天太阳一出冰雪又融化。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之下，阑北草原水草长势可观。 可是今年遇上了阑北草原百年难遇的异常气候，夏秋偏旱，冬春却一反常态，雨雪不断。其实对于逐水草放牧的阑北牧民而言，夏秋偏旱并不会让他们遭遇灭顶之灾，这又要从一座山和两条河说起。 阑北草原上有一座西北朝东南走向的山脉，名曰北邙山脉，北邙山脉将阑北草原一分为二，山脉以西便是三川郡，以东则是北邙郡。北邙山脉主峰北邙山位于北端，海拔奇高，山顶终年冰雪覆盖。北邙山又称北邙雪山，是牧民心中的神山。北邙山因为融雪，在阑北草原形成了两条季节性河流。西边一条曰达穆斯河，此河发源于北邙山西麓，先向西延伸，之后一个大转弯朝向东南，流过位于阑北草原中部的三川城，流过北邙山脉南端进入蓬莱郡；东边一条名曰格勒河，发源于北邙山东麓，先向东南延伸，之后同样一个大转弯流向西南方，流过位于草原南部的北邙城，接着又缓缓改道继续流向东南方进入蓬莱郡，，两条河在蓬莱郡东南部的一座名为莱芜的县城交汇，之后继续向南汇入元江。 两条河流的走势和阑州的地形地貌息息相关，有这样两条季节性河流在，阑北草原的干旱导致人畜饮水困难只在部分地区，逐水草放牧的牧民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困在原地等死。虽然两条河流沿岸最适宜放牧的区域被孙马两家占领，两家的人最多也就从中谋取些利益，不可能见死不救。 让阑北草原牧民遭遇灭顶之灾的其实还是连绵不断的雨雪，尤其是久久不化的大雪。这一年九月底至十月初阑北草原接连下了十余天的大雪，百年难遇。一开始牧民们并没有在意，以为这场雪和往年一般过个三四日便会化去。可是一连过了五日，十日，十五日，雪依旧不见停，牧民也错过了最佳的转移时机。牧民虽然会储存部分草料，但一般不会超过七日的量，其实想想也知，数十头牛羊马匹七日的喂养量并非小数。雪厚两尺有余，人行走都困难，更何谈放牧。减量喂养直至弹尽粮绝，牛羊马匹躁动不安，纷纷挣脱围栏散入雪地，人往逐之，人畜冻死冻伤者不计其数。 直到第十六日，雪后初晴。这一场大雪下来，阑北草原牧民损失惨重，同样遭受巨大损失的还有孙马两家。两家人自然不会管底下人的死活，依旧按照往年的量征收成熟牛羊马匹。孙马两家的办事之人受到来自上面的压力，一层层往下施压，那些人没有办法，打起了普通牧民的主意，或低价强买，或直接抢夺。 损失惨重的牧民大部分只剩下最后的畜种，这些是他们来年乃至往后赖以生存的根本，古往今来，任何人，只要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自然恶向胆边生，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两个阶层之间自然而然的爆发了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苦不堪言的依附于孙马两家的牧民，对孙马两家的压迫和剥削的不满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纷纷反水和普通的牧民联合，开始反对孙马两家。也就在孙马两家分别接到底下人开始反对家族的那一刻，两家人才意识到乖巧温顺了百余年的胡人牧民，原本也是彪悍蛮横的民族。 原来，在约四百年前，阑北草原本属胡人建立的政权所有，待到前朝太武帝轩辕傲在位时，雄才大略的大庆太武帝将胡人赶出了阑北草原，将阑北草原纳入大庆版图。北逃的胡人先后被匈奴人和女真人打败，近乎灭种。阑北草原剩余的胡人，轩辕傲看上了他们的牛羊马匹饲养和育种技术，尤其是马匹，轩辕傲遂善加安抚加以利用，胡族便在阑北草原生存了下来，再到后来阑北草原绝大部分牧场被北刀盟的孙马两家占据。胡族开化的时间比之汉人要晚得多，胡族在阑北草原横行的时候基本还是优胜劣汰的状态，在汉人治下近两百年，才稍稍开化，可骨子里的蛮横凶狠，怎么可能完全褪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当时的反叛是出于生存的压力或是其他，没有个你死我活的结果，双方人马均不会善罢甘休，牧民如是，孙马两家亦如是。孙马两家暂时偃旗息鼓，分别组织力量对反抗的暴民进行了血腥镇压。这下胡族彻底红了眼，不仅是孙马两家，三川郡和北邙郡的汉人平民也在胡族的抢夺报复打击之列。加之孙马两家人数和数万的暴民比起来实在有限，两家逼不得已都开始退守老巢。 消息传至云都，独孤尧觉得这是将孙马两家连根拔起的良机，便命独孤宏全权处理，既要平复暴乱，也要尽可能拿下孙马两家。 太平历七二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午时，阑州清河郡，清河城齐王府 独孤宏其实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厉朝太子之位虚悬，再加上独孤尧也是非嫡非长而得以继位的皇帝，理论上来说每个皇子均有机会，云州秦王如是，东州鲁王如是，他独孤宏亦如是。 继承帝位乃至独孤家家主之位，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关键是要得到当朝皇帝的青睐，而如何让其另眼相看，自然是要做出一些成就。 齐王府前厅正殿名曰华晨殿，乃是齐王独孤猛日常议事之所，自独孤宏代行齐王政令以来，独孤宏便常驻齐王府，他与阑州齐王之间，只差一个名位而已。 华晨殿内，一身乌衣的独孤宏束发带冠，往日充满杀气的眼神中，此刻似乎带些兴奋与期待，大马金刀坐于主位之上。他左手边是一名紫色官服，年约六十的老者，束发带冠带帽，眼角满布皱纹，颌下三寸胡须，头发胡子均已白了大半，可双目依旧炯炯有神，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精神矍铄，此人一看就是一生戎马的武将。 独孤宏右手边同样是一名官服装束的人，只不过看上去年纪只在四十岁上下，神情淡淡，不苟言笑，上唇的一字胡和下巴的半寸山羊胡修剪得工工整整，看官府颜色，此人至少是从三品以上文官，地方从三品以上文官只有郡守，由此推测此人应当是清河郡郡守郝思通。 “钱总督，想必您已接到父皇的命令，如何部署，还望不吝赐教。”独孤宏对左手边的老者客气道，听独孤宏的称呼，此人应当是厉朝北方总督钱振忠。 “不错，不过陛下的意思是要王爷运筹帷幄，老夫只是从旁协助，王爷计议妥当后直接传令老夫即可。”钱振忠不冷不热的回答道，独孤宏似乎心下有些不悦，却没有发作。钱振忠有今天的地位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若抛开独孤宏的身份，他的那点军功钱振忠自然还不放在眼里。 “暴民保守估计有十万，两郡的郡府府兵合起来也只四万左右，本王想请钱总督派三万北方军前去协助，不知总督意下如何？”独孤宏试探着道。 “唔，七万人，面对手无寸铁的暴民，倒也够了，只不过孙马两家习武之人不少，即便是北方军精锐，两家的人也大都能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虽然我方人数有绝对的优势，但老夫着实不希望儿郎们白白送死。”钱振忠说道。 “钱总督所言甚是，此事便请总督从军中选拔武功还过得去的将士作为尖兵，有多少便是多少，其余的，本王自有安排。”独孤宏吩咐道，钱振忠思索片刻，点头称是。 独孤宏又转向另外一边，说道：“郝大人，虽说暴乱只在三川北邙两郡，可清河郡也不能掉以轻心，本王已吩咐杨将军调兵遣将严阵以待。你不仅要防止暴民流入，也要防范本地发生骚乱。”独孤宏吩咐道。 “下官遵命。” “若无异议，还请二位大人依令行事。”独孤宏说道，两人揖手行礼之后各自离去。 两人离去之后独孤宏并未起身，而是喊道：“来人。” 一个王府侍卫装束的人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在，王爷有何吩咐？” “胡跃，这月送药的人出发了吗？”独孤宏问道。 “回王爷的话，尚未出发。” “好，将此信一同送往青石郡交于齐大人，即刻出发，路上不得耽搁。”独孤宏吩咐道，起身将一封信交给眼前的侍卫。 “属下遵命，属下告退。”这个叫胡跃的侍卫行礼告退。 华晨殿只剩下独孤宏一个人，只听他喃喃自语道：齐轩辕，别以为你的小动作本王和父皇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的人手此刻正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