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言把纯色的素绸顶在指尖上,缓缓地抹过飞刀光洁的弧背,宛若多情又绝情的浪子,再用长满茧的手,如摩挲情人颈后细嫩的肌肤般,探寻其下微微隆起的脊骨。
飞刀薄而轻巧,仅寸许来长,很容易隐进成年男子的手掌中。单面刃幽幽地闪着寒光,银白色,刃口带着点渊蓝。绸缎在上面一触,无声无息地断开,絮絮飘落地面,像深宫弃妃绵软的轻叹。
乐言将刀擦得一尘不染,眯起眼,对着光仔细观察一番,方才放回桌上垫着的大块紫绒中。
绒垫上并排摆着形式相同,大小各异的十柄飞刀。
“十殿阎罗”。
他之所以在江湖上会有这样的称号,就是因为这十柄飞刀。它们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朋友和亲人。
可今天,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和它们并肩而战。
乐言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是天下第一杀手,常年冷面铁心,来去自如,了无牵挂。可为什么,如今会这般瞻前顾后,缚手缚脚呢?
或许是因为身上衣边细密的针脚吧。或许是因为腊八时吃了过分甜腻的粥吧,或许因为炕上晒好叠齐的棉被散发着太阳的味道吧。
又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就不合适当一个杀手吧。
乐言望着苍茫的夜空,深吸一口气,而后像吐烟一般缓缓吐出。
这一切,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阿瞳吧。
和阿瞳相遇的那天——乐言记得——是一个寒冷的隆冬。
大寒刚过。
天上飘着巴掌大的雪片,有如顽童撕扯着棉絮,随着北风上下翻飞,模糊了行人的眼。地上的雪积了半人高,像巨大的棉被,抚平大地的起伏。
一望无际晃眼的白。
这样的天气,就算是走街串巷挣一天吃一天的小生意人,也宁可在家饿一日;深囤广积的高门大户更不必说。
阴沉的天空下,只剩落雪的轻响。人、烟囱、牲口,都在厚实的白棉絮下沉入梦乡。
一个高身量的玄衫青年,背着手,不温不火地掠过千里冰封的大地。
那便是乐言。
他受人之托,去灭关中秦家满门。
乐言一般不接灭门生意。他有“三不杀”:小儿不杀,病弱不杀,年老不杀。
但秦家及其所在的“神刀门”例外。
自常卧病榻的夫人仙去后,家中便再也没有与“柔弱”有关的人。满门上下,各个适龄且精壮,连堂下烧火的杂役都能将擀面杖舞得虎虎生威,在菜市中称霸一方。实在是尚存一丝人性的杀人狂们一展身手的好去处。
动手过程波澜不惊。
虽然乐言早有预告,秦家也应邀召集门人,如临大敌严加戒备,但“入门武者”和“天下第一杀手”的差距实在太大,绝大多数人,还是像任人宰割的温顺羔羊般,悄无声息地准时死去——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有当家的秦二爷格了两招——格挡而已。他甚至不曾发现,当他嚷嚷着“大家上!”挺刀向前时,身边其实已没有活人。
精巧的“转轮”轻轻在秦二爷喉间一点,精壮的他顿时像被抽掉骨骼,“哗啦”一声软倒下去。
两三滴鲜血溅落雪地中,像是院中红梅散落的花瓣。
乐言收刀、转身,正欲离去,忽然看到墙角后隐着个矮小的身影。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