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身上前,刀刃瞬间逼到那人心口,却又硬生生收住了。那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只他一半高,头发枯黄,随意揪起俩羊角辫。棱角分明的脸,斜飞的细眉,虽落泊却不减英气。巨大的瞳仁颜色很浅,鼻子皱着,两颊边有些雀斑,污泥鼻涕糊得满脸都是,乱七八糟。搭一件破旧的夹袄,裂口处探出点芦花来。
小姑娘倚着墙,抖得像筛糠,大概害怕,也或者实在冷得很。
乐言只觉头大如斗:“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我……”小姑娘上齿磕下唇,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乐言叹口气,收起飞刀,将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别怕,我不杀你。”
小姑娘抬头看他,眼睛里半是惊惧,半是难以置信,又哆嗦半晌,往大外套里缩了缩,朝倒在地下的秦二爷秦越一指:“他、他、他……”
乐言皱眉:秦越行止浮浪,仗着武力名声欺男霸女,专爱**尝鲜,江湖上早有传言,却不想连这样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小姑娘见他面色不善,吓得脸色煞白,腿一软,顺势咬着下唇跪倒在地,胡乱磕着头,豆大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却硬是不敢落下。
乐言又叹口气,压低音量柔声道:“我虽不算君子,却也一言九鼎。说过不杀你,便是不杀你——你快走吧。”说着,兀自扭头向门口走去。
乐言走出两三步,只听背后窸窸窣窣。他猛一回身——女孩竟跟了出来。
乐言的外套大,她人小,走两步绊一下,跌跌撞撞,抬头见乐言正瞪着她,吓得左脚踩右脚,一个趔趄,扑倒在雪地里。
乐言心下疑窦顿生,扣住飞刀,厉声问:“跟着我做什么?”
那小姑娘正欲站起,被他的声音一震,又复跌倒,瑟缩着道:“我、我……那个……”回头望向秦家大宅,惊恐又不知所措,像只受惊的雏鸟。
乐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秦家武学讲究“寓武于劳”,碗碟、炉灶、土炕……尽皆做得沉重、夯实,非寻常人所能使用。天寒地冻中,这么小一个全无武艺的孩子,如何活得下去?
何况……
他目光触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常年在刀锋上舐血的他自不以为意,可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尸堆中过一夜,便是不被无常鬼顺手牵去魂魄,也会被吓掉半条命。
将她单独留下,实在与杀她无异。
乐言不由再一长叹——这已是半个时辰内他第三次叹气,比之前一整年加起来叹得还要多。叹毕,他俯下身,将女娃身上的外套裹紧,一伸手,揽进怀里。
女孩“啊”地轻唤一声。身体绷紧,战栗着,像秋风中的枯枝一样打着摆子。
可不多时,她大抵感觉到乐言身上的体温,便贴近来,又过一会,竟瘫软了。
乐言生怕将她闷死,忙停下脚步,拨开外套一看,只见她已磨着牙睡沉,呼吸间,“啵”地,喷了个大大的鼻泡。
乐言额角青筋微跳,摇摇头,叹了半个时辰中的第四口气。
乐言依稀记得,最初,阿瞳是很胆小的。
——彼时她也不叫阿瞳。因没有过冬的衣物,只得蹭乐言的旧衣,多半过大,为免阻手绊脚,便自拿麻绳各处细细困扎,远看去,活像一只被铁丝箍住的木桶。乐言于是嘲她“阿桶”。许久之后,怕名字太差嫁不出去,才改叫阿瞳。
阿瞳总是独自蜷在角落,睁着两只大眼睛,像初生的老鼠般,忐忑地打量着周围的新环境。看两眼便藏起来,见没有动静,就再看两眼——乐言眼神一跟过去,她便瑟缩了,忙做听天由命状,可又不太像。
乐言知道,除了背过身去时,她的目光几乎总是锁在自己身上。
“不太凶嘛……”
“……像普通人……”
有时,也会有嗓子口的悄声呢喃飘进耳蜗——乐言的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惹得他讪笑。
乐言是“工作型”的杀手,和把杀人当作爱好,乃至嗜血如命的某些同行不同,工作之外他连夏天恼人的蚊蝇都很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