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杀手该是什么样?杀手不杀人的时候难道不是普通人吗?——有时,乐言也想问她个出其不意。
可一回头,便见阿瞳屏息凝神,望天、看地、盯脚尖,全然不像刚刚说过话的样子,眼神飘忽躲避,只得作罢。
经过谨慎观察,一周后,阿瞳似乎认定乐言的危险性较低,终于说了见面以来第一句完整的话。
话是在午饭的时候说的。
乐言打了只獐子,烤熟唤她同食。
才吃两口,便见阿瞳忽然深深地用力吸气呼气,她的肚子在衣服下高高鼓起,接着“哈”的一声,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吐出来:“天啊!太难吃了!”
“啊?什么?”乐言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阿瞳一抖,咬咬下唇,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不行,今天就算被切成破烂我也要说,这东西……”她指指手上的獐子腿,“实在太难吃了。”
“我……”乐言心头火气,脏话几乎脱口而出,然而对着个还算清秀的小姑娘,却又只得硬生生地吞下去,一脸抑郁,“我俩素昧平生,我不杀你,还给獐子你吃,够对得起你了,再这么多屁话,就把你当獐子吃了。”
不想,阿瞳不为所动——想是在多日的观察中,已摸着了点乐言的好脾气——她将獐子腿往桌上一丢,偏过头,露出雪白的颈项来:“吃便吃,只求大爷生啃,别料理得和这獐子一样外焦内生,那样的话,我可死不瞑目。”
乐言哭笑不得,迟疑片刻说:“真那么难吃?”
阿瞳翻个白眼:“你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吗?这样的东西也咽得下?你虽不曾一刀捅死我,但天天叫我吃这样的东西,和杀了我又有什么区别?”
成名以来,江湖上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乐言说话?顿时激得他剑眉微斜,冷笑一声:“说得倒轻巧,有本事你去煮呀!”
阿瞳忙向后缩,可马上又稳住阵脚,挺起胸,头一昂,抓起那条獐腿从凳上跳下:“煮就煮!”说着跑进厨房。
乐言的家是个三进的独院。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所孤零零的房子。
自乐言搬来之后,还从未在这厨房中开过火——他的烹饪水准在“差”和“更差”之间飘忽不定,常将新鲜的食材做出巴豆的效果,肚子问题多半在各类大小饭馆解决。只是觉得以“十殿阎罗”之名带阿瞳出门,于己于她都危险,才勉为其难上山猎兽。
像所有被家人遗忘的厨房般,乐言的厨房中积满尘灰,锅锈刀钝,惨不忍睹。阿瞳卷起袖子清洗锅碗,一会又磨起刀来,只听“唰唰唰”、“嚓嚓嚓”、“乒乒乓乓”地乱响,伴着“锅锅快点变干净”之类古怪的小调,兴致勃勃忙得不亦乐乎。
乐言在一旁看着,起先幸灾乐祸,不久便暗暗称奇。
这丫头个矮腿短,不过三米见方的厨房,在她看来像是个巨大的习武场,她从这一头,跑向另一头,又匆匆地跑回来,看似应接不暇,实则有条不紊。
不多时,她已洗净那口仿佛从洪荒时代便已开始积累油垢锅巴的铁锅,燃起令乐言多次折戟沉沙的大土灶,用刚刚还是一块锈铁的菜刀切开獐腿,料理起来。
她时而蹲下,时而立起,时而吹火,时而搅锅,手法娴熟,动作流畅,与美色无关,可其中却又仿佛暗自包含着一种感人的韵律。
炭火映红她的脸,脸颊微微鼓起,双眼圆瞪,炯炯有神,认真而喜悦。
不多时,香味随着浓白的蒸汽漾开去。
乐言的眼被熏得微微眯起,白蒙蒙的烟雾模糊了阿瞳的身姿,她成了肉香中一个忙碌的深色的影子。
乐言一晃神,脑海深处,有半块碎片恰与它模糊地重合在一起。
母亲?还是师父?待要细想,却又记不起来。
——当天下午,乐言吃到五年来最好的一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