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言哑口无言。
这死丫头,这几年跟在他身边,世面见得多,胆便肥。还真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说——简直快要想不起她初来乍到掉窝小鸟似怯生生的样子。
阿瞳如大获全胜的将军般志得意满地转身:“锅里还炖着鸡呢,我先去了。”
“哎,乱七八糟,都谁教的。”
她走出五六步,乐言方回过神来,掩面叹息。
阿瞳回头,嫣然一笑:“我娘!”
蜂蜜色的阳光细细洒在她脸上,落在斜挑的眉峰上,滑过微眯起的眼角边,跌进龇开的唇齿之间。
她就这样笑着。
没心没肺的。
江湖的纷争都不入她的眼。
她关心的,不过是灶台上翻滚的鸡汤。
乐言可笑不出来。
夜已深。
月色微凉。
他平躺在床,圆睁着眼,想很多事。
比如傅敏予什么时候会忽然出现,出现的时候会带着几个人。
比如要用哪种手法才能以一敌多、滴水不漏。
比如……
……要不要换个工作。
说到底,当初怎么会选了杀手这行?
乐言定定地看着床帐上的纹路,蜿蜒幔回的曲线,就像他人生的路:
十岁时,母亲为助情人夺取武林,不惜在一个静谧的午夜,亲手刺死当时声震海内的父亲。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倾尽声名的付出,换到的,不过是负心人厌烦蹙眉后决绝的转身。
娇骄如母亲,一生被人捧在掌心,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于是神智混沌,性情偏执,形容枯槁,一夜白头。
乐言是从母亲破碎的言辞中得知这一切的。哭过三夜,他用那一把刺死自己父亲的刀,刺杀了已癫狂错乱的母亲。
那之后,师父成了乐言最亲密的人。
身为一代宗师,师父将绝顶武功倾囊相授;身为父亲的故友,师父以一己之力,在仇敌的围捕中笑着叫他不要害怕,一次次带乐言脱离险境,在夜里哄他入睡,给他讲父亲当年的豪勇和憨傻……
乐言在这温暖的羽翼下幸福地蜷缩了四年。可垂垂老矣的师父,到底敌不过蒸蒸日上的武林盟主徐雍。师父瘦小的身体在自己怀中慢慢地僵硬,冰冷;乐言的心也跟着僵硬,冰冷。
就是这时,傅敏予出现在他的视野。
“想要报仇吗?”那天的傅敏予和初见时的阿瞳一样高,也扎着两个小小的羊角辫,笑着清纯而无害,“别怕,我会帮你的。”
又是同一把刀,沾着父亲与母亲鲜血的刀,终于刺进令他家破人亡的那人的心脏。
从此,乐言在杀手的旅途上一路到黑。
“我这般的人生,还能有其他终点吗?”乐言悄声说,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遥远的彼方那些已逝的故人。
“为什么不能?”一个声音回答。
乐言猛地弹起,吸上天花板,扣住飞刀:“谁?”
阿瞳的眼睛从床下扑闪扑闪地露出来:“我说,我爹也出轨,还把我娘逼死了;然后我爹还在我面前被杀了,我怎么就没去当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