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明白么?”阿瞳骤然勒马,“目标从来就不是我,而是你啊。”
“哈?”乐言的马又跑了两步,才慢下来,“不可能。”
“别停,快跑,”阿瞳忙催马上前,“徐叔说得对,你果然不信……”
“你搞错了,傅敏予她……”
“乐叔叔,你想,”阿瞳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要取我性命,根本用不上什么顶尖高手,普通武林中人便绰绰有余,”声音顺着风飘来,拨乱乐言的思绪,“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活着呢?”
“这……我与傅敏予有约在先。”
“傅家大小姐可是严守约定之人?”
乐言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夜风抽打他的面颊。
她不是。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即便她是守约的,若此事真如她所说那般重要,难道就没人想杀我去邀功?”阿瞳的声音越来越尖,衬着夜风拨乱树叶的沙沙声,宛若鬼哭,“再往前,以傅家大小姐的脾气,难道是被人要挟便忍气吞声的人?我不过第一天回家便有人来灭满门,不蹊跷么?最甚者,秦家已日薄西山,不过靠先祖名头勉力支撑,秦二的武功你也知道,即便结仇,不过和些下三滥的人物,又有谁会想灭他满门——还出了那令人咂舌、连你都不淡定的高价?这高价单,还偏偏就在你想要金盆洗手的时候来,偏偏在你去的那天挂?”
沉默。
马蹄声踏碎乐言的自欺——许多事他并不是看不见,只是不愿想。
“乐叔,我从来都不是目标。”阿瞳的声音缓下来,“若你肯动手,我便是撬开你坚持的棍子;你不肯动手,我便是牵制你的人质。”清晰地,字句分明。
乐言的喉结上下一动。
没有答话。
是的,是傅敏予说过,这个世界对你如此不公,你要恨,要杀人。
——于是他成了杀手。
是傅敏予说:若不杀人,就要被人杀,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清闲的色彩。
——于是他无法摆脱。
是傅敏予教他第一次用人头换钱;第一次一刀两命;第一次杀死完全不认识的人;第一次在杀人后不吐、也不喝酒。
是傅敏予。
她一直想要“天下第一的杀手”,于是手下的杀手们,都被向着三途川玩命驱策。
是她造就了这个武林最出色的一批杀手。
她的字典里只有“服从”,没有“争议”。
马疾驰。
官道上沙尘滚滚扑面而来,两边的树林贴着他耳际飞速后退。有什么随着沙尘卷入心中,又有什么夹在林中一去不返。
许久,乐言才定下心神:“这些也是你徐叔叔教的?”
“我自己早觉蹊跷,他也奇怪,两人一合计,就知道个大概。”
“啧,”乐言摇摇头,“教你上蹿下跳、掘屋挖洞就算了,还教你诡辩算计、勾心斗角……”
“这可不用他教,我聪明得很。”阿瞳嘴角边挂着孩子气的傲慢,眼眸却是热的,“我不但救你的命,更要救你的心,我要你活着,而且是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救命,也救心吗?
——许多年前,倒是听过“要取命,先攻心”。
像正常人一样?
——身上干净的衣物传来皂角的香味。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早已过分正常了吧。
清浅的月光洒在阿瞳的脸上,像镀了金一般闪闪发亮,高昂的眉梢上挂着执著,连雀斑都生机勃勃。
乐言的心像被一只手用力握住,忍不住脱口而出:“牙酸!太肉麻了!”
阿瞳的拳便横过来:“哼!难得人家掏心掏肺!”
“有想法很好,但总要有匹配的实力才行。”乐言捏住她的手腕,弯下腰,把她从马上捞起,飞身上蹿,“江湖,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马身陡轻。
阿瞳的马欢快地打个响鼻,往前蹿去,忽然跪倒,喉间发出些许虚弱的悲鸣——再看时,已被四分五裂,平着卸成数块;乐言的马吓得仰身长嘶,瘫软在地。阿瞳落下地来,揉了揉眼,这才发现,在路的正前方,有数条几乎不可见的细丝,正淅淅沥沥地滴着马血。
“‘素手青丝’傅敏尔吗?”乐言将阿瞳护在身后,朗声道。
树梢间缓缓降下一个人,矮身量,小脸,黑瞳,深色大氅,正是傅家女子的常见配置。
“是。”
“你中途离去,是先来了。”
“是。”
“目标是我吧。”
傅敏尔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