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被赶出沈家,收到少主的第一封信之前,苏檀不是苏檀,是沈家四大杀手魑魅魍魉中的朱魅,踏着千万人性命爬到峰顶的杀手,沈家豢养的奴才。
魑魅魍魉中数她跟随少主沈玉卿的时间最长,即便被赶出家门的那段时日也对少主全无二心,因此江湖上有“沈氏四凶,朱魅最忠”之说,更有风评笑她为沈家鞠躬尽瘁、事必躬亲,戏赞“得朱魅一人,修身、齐家、平天下指日可待矣”。
却无人知,收到少主的第一封信之前,她只是活在深宅大院里的一条狗,一把刀,一道不随光阴变换的永恒暗影。
她幼时经历沈家嫡庶之争,糊里糊涂地随着四凶的上任统领苏桓跟了看似毫无胜算的庶子沈玉卿。沈玉卿体虚多病,性情优柔寡断,远非沈家家主的上选。然而,在这场必输的争斗中,当年仅有九岁的朱魅在沈家大堂上,冷然反戈将刀架在已经胜券在握的嫡子脖子上时,局势山倾海覆。
那时候她心中并无半分爱恨,如一只精致的提线木偶,听任抚养她长大的领主苏桓指使。领主野心极重,扶植性子温吞的庶子沈玉卿也是图他温顺好用。内乱之后,苏桓便将她这个听话的小姑娘安插在了少主身边,她怀揣着一身狠辣的武功,在端茶送水中消磨了五年。
如今那五年的记忆已然模糊不清,少主清秀如女子的脸也模糊得只剩嘴角一抹依稀的笑意,那清瘦似病梅的身影也只停留在那天他转身拉住她的那一刻。
“你……等等……”朱魅收起药盏茶碗,正打算出门去,衣袖却一紧,回头一望,撞上了一双哀戚浅笑的眸子。
“少主?”十四岁的少女被那双眸子震得心里隐隐一疼。
“朱魅?魑魅魍魉的朱魅?”沈玉卿清清浅浅地笑着看她,“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取了这么个凶巴巴的名字?”
朱魅瞪着一双大眼睛端着茶盏端端正正地站着,领主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吩咐过她,不要和这个病弱的少年说太多话,然而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记忆中,这是五年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如果回他一句,应该算不上是说“太多”吧?
“朱魅不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名字,但是领主说将来等我也熬成了领主,就可以取名字。”她干巴巴地回他。
“你是因为苏桓领主才帮我对付我哥哥的么?”沈玉卿定定地看着她。
朱魅被他看得有些难受了起来:“……不是。”
“不为什么……”她费力地解释,“其实我什么都不懂,领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原来你和我一样……”沈玉卿看她的眼里突然多了丝怜悯,“被关在高墙大院里,不识悲喜爱恨,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一辈子摆不脱这病,一辈子摆不脱少主的命,难道你不觉得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朱魅闻言怔怔不答,终于端起茶盏转身推门。
“你别走啊……”沈玉卿慌忙起身拦住她,“怪我说错了行不行,这一阵子没人和我说话,实在是……实在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少女回过身来掰开他的手,解下扯在他手中的云袖,定定地看着他:“不怪少主,是领主吩咐我不要和少主多说话。”
她理理自己被扯皱的云袖,对他亮出三根手指:“不算这句,三句话了,我不能说了,少主还有什么吩咐么,没有的话我得走了……”
沈玉卿怔在原地:“连说个话都不可以么……”
朱魅不打算再和他多说,转身拂袖就去推门。
“我想吃落花生,自从生病住在这小院里,每天吃的东西都一样。小的时候,我娘经常炒给我吃……”沈玉卿突然在她身后淡淡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