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塘沽协定》签署以后,河北省政府迁往保定,天津保安团被裁撤拆散,驻军更是所剩无几,所谓的民国政府只留存一个空架子而已,几乎随手一拨便能倒下。于是从日租界开始,家家户户开始悬挂日本旗以示庆贺,住在日租界内或租界周围的住户们纷纷受到骚扰和恐吓,被要求悬挂日本国旗。一时间民心惶惶,街巷空寂,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在天津城内暗流涌动。
天津的江湖也是局面大变,借了日本人得势的风头,袁文会终于振翅高飞,一方面他公开给日本人办事,并在宪兵队里挂职排了一号,另一方面刘派的朋友或明或暗地都受到排挤与打压,有不少人已经很久没露面了,而刘、袁两派之间的摩擦与纠纷则屡有发生。
日过午时,大街上尘土飞扬地走来一队人马,当前几人身着黑衫、头戴礼帽、斜挎驳壳枪,走在最前的就是索三与于短腿,后面数十个满脸横肉、背刺文身、腰插匕首的无赖紧紧跟随。这路人直扑海河边刘家码头,惊惹得路人纷纷闪避,不敢侧目而视。这伙人气势汹汹地在刘家码头门前停住脚步,却没人敢接着方才那股气势脚下不停一口气冲进去,而是不约而同地站在距离门口十几步的地方,围成个半圆堵住码头大门。
于短腿抬手正了正头上那顶日本军帽,两手叉腰扬起脖子高喊道:“刘广海,你给我出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索三站在他身边微眯双目,左手按在腰间的驳壳枪上。身后有人帮衬着纷纷咋呼,指名道姓要刘广海出来。
要说遇见这样上门来闹事的,按照刘家码头以往的脾气,里面早就有人迎了出来。以前是宋国柱,现在是杨宣成,扬威露脸是两位二把头分内之事,即便是主事的人都不在,还有门口那断了胳膊的“哼哈二将”专司辟邪。
可今日刘家码头里静悄悄的,无人回骂也无人喧哗,静得好似一座空宅子。而且这码头大门敞开,里面的货箱、麻包一眼可见,可就是没有半个人影。于短腿和索三对看了一眼,暗想:这是空城计?还是有埋伏?众人心存疑惑,心下便有些慌乱,纷纷四下里胡乱打量,怕哪里忽然杀出一支伏兵来,抄了自己的退路。
此时忽见码头里施施然走出一人,他身量极高,宽肩膀,虎背熊腰,拎一把木椅子,到距离码头大门还有六七步的地方,他将椅子一放,坐在上面脱掉鞋蜷起右脚,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外面众人,一边用手指抠自己的脚趾缝,正是刘家码头当家的大把头刘广海。
这边是人多势众格外嚣张,那边是独身一个不动声色,偏这边的却越发不踏实起来。索三与于短腿对视了一眼,于短腿道:“姓刘的,你犯事了!乖乖跟我们走,也许还能留条命!”
刘广海点点头,将手指头伸到鼻孔前嗅嗅,不慌不忙道:“犯什么事了?我是把你孩子掐死了,还是睡了你姐没给钱啊?”
于短腿闻言气得脸色发白,断臂处空荡荡的袖子抖动不止,他抬手一枪打在码头大门上,弹头将门扇穿出一个大洞来:“你、你!你这码头他妈的挂过反日横幅,仇视日本国,我们奉命来拿你!”
索三在一边拔出驳壳枪道:“少废话!你敢拒捕,我就将你就地击毙!”
刘广海面色不变,换了只脚蜷上来笑笑道:“袁三儿让你们来的吧?他跟你们说过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没?要是要死的,别废话,动手指头,这是吉时。要是要活的,你们就进来拿我,赶紧的,我坐的这地儿忒晒了。”
两人出门时,袁文会还真吩咐过,要活的不要死的。按袁文会的意思,刘广海不值钱,他的码头值钱,要的是他的码头而不是他的命。就算要他的命,也要等着日本人去动手,咱们不能落下残害同帮兄弟的恶名,将来万一有咱爷们马高蹬短的那一天,这就可能是谋咱爷们性命的一条罪状。
袁文会没说要命,对方也笑嘻嘻的没有拒捕的意思,可谁又敢走进码头去拿人呢?那椅子上坐着的分明就是一头没戴枷的老虎,走过去谁吃谁还真不一定。
索三一挥手,众人跟着他缓缓压上前几步,离码头近了些,有两个机灵的先溜到大门边上,探头探脑地往码头里面看,好半天过后回头道:“里面没人,一个人都没有!”索三和于短腿大着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堪堪走到刘家码头大门口,距离刘广海也就五六步的距离。两人看出来码头里是真的没有人埋伏,空空荡荡如同过年一般安静。索三狞笑一声:“那你就继续嘴硬吧,宪兵队里准备了不少刑具,等着你过去解闷呢!”说着掖好手枪就将绳子摸出来上前要捆。
就在此时,码头外围观的人群中有人一声招呼,几十个圆滚滚的猪尿泡朝索三等人头上砸过去,猪尿泡或落地或砸在人身上,里面的液体飞溅出来,在这些人衣服上染了一片,随即一股刺鼻味道立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有人声音发颤地高喊:“汽油!他们扔的是汽油!”被汽油浇身的一众无赖们纷纷甩掉衣服,狼狈地拔脚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