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圈早有数个黑黝黝的铁筒被人推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推筒的刘门手下一斧子劈开桶塞,黄澄澄的汽油汩汩涌出,眨眼间就汇成一圈,将索三等人拦在中间。汽油越涌越多,弹指间就将想要跑出来的人们挤压成了一团,不住地后退。这时的于短腿还算精明,一转身就想越过刘广海往码头里面跑,要想法子跳进河里才算安全。
他刚转身,刘广海抬手道:“别动,我这还给你预备着玩意儿呢。”他摊开手掌往前一伸,只见两个鸭蛋大小的手榴弹正被他像玩铁球一样,用手指头拨动着在掌心里转来转去。
杨宣成与六顺儿站在外围问道:“海哥,点火么?”
刘广海用下颌一指:“问他们。”索三趁他不备慢慢伸手摸枪,刘广海道,“别藏着,直接拔,咱们大家一起上路,到了阴曹地府也可以说话解闷。”
于短腿扭身按住索三的手腕子,扭脸笑道:“海哥,自己兄弟不用这么玩吧?您有啥想法直接说,让兄弟们先收了吧,这要是有风刮过一个火星子来,就不好玩了。”
刘广海在他脸上啐了一口痰:“你也配跟我玩?回去换你姐过来!”他指着索三道,“你现在回去告诉袁文会,想要拿我,得他亲自来,当着三老四少的面按规矩开香堂带我走!”这其实也是刘广海的聪明之处,他知道于短腿是个少了条胳膊的废人,留着无妨,索三可是个打得一手好枪法的硬茬子,所以才要先把他遣走,免生意外。
索三惶惶而去,刘广海将手里的手榴弹抛给六顺儿道:“你拿着,把他们压到一边去,有乱动的先扔一个!”一边点手叫杨宣成过来,走到远处低声道,“小杨啊,咱爷们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杨宣成一愣,惊诧地看着刘广海,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强横如山,有手腕、有胆色的汉子,居然也能说出这等气馁话来,这还是方才那个冷静布置安排,单身诱敌的大把头么?他心里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方才面对拿着真枪实弹的那么多人,怎么就不害怕呢?
刘广海叹口气道:“江湖上最大的势力是什么?还是官府。有了官府做靠山,那就真似虎占山冈,可惜这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如今日本人终于在天津得了势,之前袁文会在日本人那边下的工夫,也该有回报了。咱们青帮这边,愿意伺候日本人的终归还是少数,可如今日本人得了天下,你想他们能向着谁?肯定是早就替他们鞍前马后的袁文会了。这会儿有日本人撑腰,天津卫沦陷就在眼前,眼下什么江湖规矩、脸面道义,在袁文会面前都没用了,他已经到了立自己规矩的时候了,我就是他第一个要拿来祭旗的,杀鸡儆猴。可笑啊,如今我堂堂刘广海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只鸡。”
杨宣成眉头紧皱道:“大哥,那咱们躲,走得远远的不行么?”
刘广海面色疲惫:“能躲到哪里去啊,这局面只会对咱们越来越不利。这次虽然有朋友暗中报信提前通知咱们,但过不了多久,全城的青帮都会被袁文会拉拢过去,要么跟他走,要么死,没别的路可走,到时候还有谁会帮我?再说了,这些兄弟们跟我这么多年,我岂能一走了之,真是那样的话,不如索性死在这里还算对得起大伙。”
杨宣成沉思半晌道:“大哥,我若是那姓袁的,此时必然正在得意之中,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原先他不过是赌场的一个小混混,现在能力压全天津的大把头们,这股子得意劲他必然要好好抖擞几天,他越得意必然会越轻敌,只要他轻敌,咱们就有机会,还能放手一搏。”
刘广海神色一动:“你有办法?”
杨宣成又想了想道:“办法是有,能不能成,要看运气了,不过咱们除了放手一搏之外,也别无他法。”
刘广海寻思片刻点头道:“咱们已经被人逼到这一步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放手干吧。”
按照青帮的规矩,门中弟子可以入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但最忌帮中自相残杀,要是有入了“六扇门”(注:黑话中意思是衙门)的帮众要抓同帮兄弟“下坎子”(注:黑话中的监狱),必须要事先向帮中长老说清楚理由,言明其人罪责才好下手。即便要下手时,不但要给帮中兄弟应有的回护,也要在大面上让兄弟过得去,是不能五花大绑、游街示众,或者滥用私刑、残伤肢体的。抓个混混都有这么些讲究,更别说要拿刘广海这样有分量的大把头了。
果然一个多小时后,两辆汽车打头,响着喇叭从马路上直接开过来,十几辆带避水防雨棚、黄铜包边,脚铃响亮的包月人力车跑得飞快地跟在后面,再往后是一群骑自行车的、跑着的、坐人力车的,黑压压一片如奔流洪水一般从马路上拐下来直奔刘家码头的大门口。刘广海见了心中一叹:好大的阵仗啊,拽着这么多人来,这回真是想要杀鸡儆猴,要拿我吓唬整个天津卫的猴们啊。袁三啊,今天咱们就看看,鸡拼了命也能啄你的眼!
当先从汽车上下来一身绸布马褂,胸挂金链大英朗怀表,手戴汉玉扳指的今日天津卫青帮最有势力的头号人物袁文会。旁边车上下来的,是一身笔挺西装,马甲礼帽四件套的罗公子。这两人下车后站在一起,真有些中西装合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