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他盘踞在鬼儿沟的寨子被官军捣破,一众兄弟死伤无数,等逃到这破落院时,已经只落下他一人。
照他所说,他卢豹子纵横绿林十几年,大小阵仗无数,鬼儿沟的寨子也不是没遇到过官军围剿,哪一次他都守得如铁桶一般严密。
唯独这次,官军请了雷家堡的高手助阵,带上了雷家堡的利器霹雳雷火弹,单是这霸道火器还好应付,水来土挡,火来水淹,可雷家小生们偏偏还用上了蜀中唐门从不外传的暗器!
寸八大小的铁背蜈蚣漫天乱扔,沾上皮肉便是个死,暴雨梨花针像不要钱的肉包子,人手一件,甩甩手就是银针乱飞躲无可躲,鬼儿沟的悍匪抵挡不住,被官军破了寨子。
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上百场的亡命搏杀只搏出个过眼云烟,上百条汉子的性命垫出了卢豹子的虎落平阳,到如今只身逃进了这糟院子,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卢豹子边说边叹气,一张苦瓜脸上满是愁容,大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晦气,一副虎背熊腰以极其拧巴的姿势佝偻着,夕阳余晖下映衬出些英雄气短的意味。
早在这糟院子里看惯了这等的戏码,本就一无所有的我连仅剩的同情心也已消磨殆尽,默默听着他讲完属于自己的故事,把干巴巴的两个窝头放到他碗里,说出了同样干巴巴的两个字:“吃吧。”
卢豹子艰涩地啃着硬如石块的窝头,有些失望地看着我,这失望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每个初到破落院的人,在讲完他们凄惨悲凉的往事后看到我平静如水的反应,总是带出些失望。
他们期盼我流出一两滴同情的眼泪,说一两句宽心软语,然后长叹一声人生无常,陪着他们号啕大哭一场,博他们一个欢心。
可我没有。
这里不是婊子卖笑的秀春楼,这里是江湖的最后一块栖息之地——破落院。
失望便失望吧,待到失望得彻底了,便是绝望。绝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想,安安心心在这破落院里做个破落客。
卢豹子在进入破落院半个月后终于适应了院子里的清冷生活,虽然依旧嫌弃窝头难咽,可不会再砸了装饭食的小碗出去,虽然依旧会在半夜里蹲在墙角对着并不高大的院墙号啕大哭,可不会再在大白天里让人看到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流出羞死人的眼泪。
卢豹子终于明白,在破落院里,曾经破落的往事不是博得同情的资本,仅仅是供人调笑的笑料,任人揭起的疮疤。
没有几个人能在这个院子里活出个人样来,除了阿九公和唐未央。
可是唐未央的好日子在见到卢豹子的瞬间,戛然而终。
七十八条性命
那是卢豹子入院后的第十六天正午。
那天如往日一般,天气甚好。
崔家二猛、三猛两个爷们儿蹲在墙根儿底下无聊地画圈圈。
苏六坑躺在屋顶上亮出瘪瘪的肚皮晒着太阳。
周管事抱着大算盘噼里啪啦敲着,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