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侠,这便是江湖。
破落院
白半寸是昨日三更天死的。
我记得清楚,山外太平镇王更夫的竹梆子“咚咚咚”,一快三慢,落点清清楚楚。我摸黑到院子南角撒尿,回来时,就见白半寸的大躺椅摆在院中,看上去孤零零的。
白半寸斜靠在那张大躺椅上,一动不动。几片赤红的残叶从老树上落下,转着圈飘落到他身上。我提着裤子跑过去,一阵恶臭扑鼻,那是他断臂处伤口腐烂散发出来的味道。我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俯下身子趴在他胸口听了听心跳,皆无。
白半寸就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在他心爱的躺椅上悄悄死去,死时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我抱着他的尸首到后院外的乱坟岗里,选了个早就挖好的坑,默默叨念一句阿弥陀佛,随意扔进去,填上土。
破落院外多了一个坟头,江湖上少了一位剑客。
仅此而已。
破落院里已经死过太多的大侠、剑客、高手、名宿,我早已见怪不怪。
破落院的名字在江湖上流传已久,究竟是怎么得来的,谁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大望山破落院号称“江湖上最后一块栖息之地”,很让人神往的称号,但直白来说,不过就是残疾收容院罢了。
江湖多争斗,有胜,便有败;有赢,便有输。
落泊凤凰不如鸡,落败的大侠、剑客们晚年大多凄惨不堪,江湖人出手不爱留情,败的一方缺胳膊少腿是家常便饭,被人砍得生活不能自理更是常事。死了倒算解脱,死不了,免不了受人白眼,更有那种专爱打瞎子、骂哑巴的“英雄”,还要给他们再捅上两刀。
江湖人大都有居安思危的好习惯,谁都明白,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的至理。本着落泊时留个退路的念头,破落院应运而生。
破落院建成的年代太久了,早忘了是谁的主意,只知道当年江湖一百零三个大小门派联合招标,江南富商们投资,在这大望山深处建了这么一间小院。
富商们初始还觉得占了大便宜,花几个小钱,养一票成名武人,日后商场倾轧,请个把高人出手,再难的问题,一剑、一掌、一拳也就解决了。
日子久了,富商们才瞧得明白,这院中之人不是断手断脚,便是痴傻呆儿。富商们心思落空,便没了投资的劲头儿,这破落院也便日渐地破落了。
院中原本有三个管事,可后来被富商们调走两个回江南打理生意,只有周管事留了下来。
周管事有学问,精算计,出口必是之乎者也。他是落第秀才,空有一肚子墨水,可十几年屡考不中,到如今早年的意气风发已被蹉跎世事消磨干净,倒也在这破落院中怡然自得。
说起来,一帮江湖鸟人和他这落第秀才搅和到一起,也算绝配。院中的诸事被周管事归置得井井有条,可再有条理,缺钱终归还是缺钱。院中房舍几十间,由于少修缮,废置了一半。因为付不起工钱,帮工由原本的二十多人变成了现在的两人——我和厨娘张寡妇。
我叫李多福,自幼无父无母,本是破落院外大望山下太平镇上的乞丐,过惯了忍饥挨饿受人白眼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