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伤口处生了蛆,他也不叫嚷,就躺在躺椅上,歪着头,斜着眼,瞅着蛆虫慢慢蠕动,有时一看便是大半天,不发一言。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不落忍,端着盆清水拿着湿毛巾强忍着恶臭替他清洗伤口,这时他才醒过神儿来,一声叹息,喃喃自语,又要讲起那个他已经讲过一万遍的故事。
“半寸,就差半寸……”
白半寸眼神散乱,脸色颓唐,可这九曲十八弯的一声哀号总是这么地道:“点苍掌门应该是我的!半寸,就差半寸……”
名剑客白半寸在大望山孤零零的破落院里,喊出了满心的委屈,回答他的是山风的低吼和破落院所有人的白眼。
我听得腻了,默默收拾起毛巾,端起脸盆就要离开。白半寸腾地在躺椅上坐了起来,看着我,眼神里含着祈求之色:“多福兄弟,别走啊,听我把故事讲完好不好,这里没人爱听我的故事,只有你啦,不讲出来,我……我实在憋屈……”
他声音轻如蚊呐,仰头看着我,似乎生怕触怒了我一般。
我的心里一股得意之情油然而生,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点苍山名剑客白落鸣竟然叫我兄弟。作为太平镇上人见了扔石头,狗见了咬屁股的小乞儿,我瞬间陶醉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虽然他的故事我已经听过无数遍,我仍然喜滋滋地把脸盆放在地上,坐在了他旁边。
“讲嘛,大剑客,有话你就讲嘛!”我挥挥手,大度地批准了他的乞求。
有了唯一的听众,白半寸的眼中有了亮泽,脸色也好了许多。
“我大名叫白落鸣,不是你们起的绰号‘白半寸’。”落泊的剑客低声先为自己辩解一句,正了名。他偷偷瞧我,见我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继续说道,“我八岁入点苍,十一岁得掌门授剑,剑名紫电,十四岁练成点苍快剑,十六岁成为点苍十三子之一,十九岁担当师门行走,出点苍下江南,连败江南二十三位名剑客,名震江湖,江湖上有人赠我雅号紫电快剑白落鸣。常听人说,出名要趁早,我也是这般想的,十九岁,我便成了名剑客。”
白半寸骄傲地说着自己的简历,如数家珍。我很佩服他,明明被人砍成了这副熊样儿,吹起牛来还是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名剑客又怎么样,废了就是废了。
他沉浸在往日的荣耀中,身子靠在椅背上,嘴角竟然微微泛起一丝笑意。我看在眼里,忍不住讥讽道:“再厉害,两条胳膊还是让人给砍没了。”
我轻轻一句话,撩拨起了白半寸的怒火,他再次挺直腰背,坐了起来,怒火无处发泄,身子剧烈地摇晃着,像一条大蚯蚓。
“我没输,我没输,我没输……”白半寸像道士念咒一般喋喋不休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是天落歌那个混蛋耍阴招,耍阴招,耍阴招!”
他愤怒地再次喊出了天落歌的名字。我知道这个人,阿九公曾经说过,天落歌是点苍派的现任掌门,风流倜傥雄才伟略,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我想不到,面前这个残废竟然会和现在的点苍掌门有瓜葛。
“你瞧不起我这残废,以为我借他的名头抬高自己是不是?”毕竟是混过江湖的名剑客,他冷笑一声,点破了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