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樊华的陈述。门被猛地推开了,一个高瘦青年冲入屋中。
只见他皮肤黝黑,发冠高束,五官俊朗,一双剑眉英气逼人,只是左眼上绑了个黑罩子,竟是个独眼龙——不是赖小五,还能是谁?
话茬被打断,樊华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收了药碗,冲念安道了一句:“乖,你先小憩片刻,半个时辰之后,樊哥哥再陪你出门走走。”然后便拽了那独眼的癞骨子,快步走出房间,轻轻地掩上了门扉。
一连走出数十步,直到远离波伏院,樊华才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怎么?”赖小五咂舌道,“安安又问起韦师叔了?”
樊华不答,又是一声叹息。
癞骨子撇了撇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不提这个了。书呆子,你快看——”
说着,赖小五扬了扬手里的信件,眉飞色舞地道:“你猜谁给咱们来信了?你绝对想不到!何天嘉!快!快给我读读!”
他把信往樊华手里一塞。
樊华白了他一眼,道:“早就说了,让你别光顾着练功,读书习字,方知为人处世之道。你倒好,学到现在,也就认得师父和咱俩的名字。”
“胡说!谁说我只认得名字?”赖小五把眼一瞪,“我还认识好多字呢,这信我都知道是谁写来的了!都怪那姓何的小子,那字儿写得鬼画符似的,笔画那么多,所以我才认不出来!”
樊华都给他气乐了,抖着信纸道:“何兄写的是明明白白的小楷,你自己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倒怪别人字写得不清楚。赖小五,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啊?”
“好了好了,书呆子你有完没完?”赖小五翻了个白眼,催促道,“我看你不叫樊华,叫‘樊妈’差不多!别瞎叨叨了,你倒是给读读啊!”
樊华展开宣纸。
信件并不长,字迹稍显潦草,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的“玄坛”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目。樊华面色微沉,蹙眉浏览。
见他神色,本是眉飞色舞、急不可耐的赖小五,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挑起了一双剑眉,急道:“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天嘉说,他们镇子里有孩童无故自燃。”樊华皱眉道,“他怀疑这事儿可能和玄坛有关。”
三年前,“玄坛”肆虐,四处拐骗少年。赖小五、樊华二人亦被牵连其中,并发现玄坛中人将少年们聚集在矿洞之中,逼迫他们采掘荧惑,用来炼制一种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更可怖的是,这些丧心病狂的武者,将少年们视为“药人”,竟残杀活人,用来试药。
那何天嘉出生于医者世家,却一心想要成为侠客,锄强扶弱、快意江湖,因此也被玄坛武者所骗,在矿坑中做苦力。当时,赖小五和樊华临危不惧,组织少年们逃出了那人间炼狱。
之后,何天嘉回到老家,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为了一名悬壶济世的大夫。虽已时隔三年,但何天嘉从未忘记当日赖、樊二人的救命之恩。眼见少年自燃,他又想起了玄坛中事,便修书前往天波楼,将所见所闻告知了两位有过命交情的朋友。
读完来信,赖小五伸手摩挲着下巴,一边思忖,一边琢磨道:“何小子说得没错,我还从没听说过人会无缘无故烧起来的,我看这事八成和玄坛脱不了干系,肯定是那群王八蛋搞的鬼!”
樊华沉吟片刻,道:“自从掌门师伯和殷师兄公布了那账簿,这几年来玄坛销声匿迹,连侍天商亦被紫云掌门打到重伤,仓皇逃出紫云门,从此下落不明。未想到武林中才平静片刻,便又再起波澜。唉……”
说到这里,樊华长叹一声,方才接着道:“这件事咱们必须得尽快禀明掌门师伯……”
“别啊!”赖小五忙将话头截断,只见他抱起双臂,得意地道,“说你是个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学了这么多年的武,也没让你脑袋活络些!这事咱们是得告诉师父,但不能现在说。师父那是多精明的人啊,你现在告诉他这事儿,他肯定又唧唧歪歪说咱们学艺未精,只会派大师兄前去调查,咱们两个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你想下山?”樊华疑道。
“多新鲜啊!”癞骨子甩给他一个白眼,“我都想了三年了好吧!自从上了这天波楼,成天就是练武练武练武,憋都给憋死了。还有,也不知道小叫花儿现在怎么样,殷大哥只说她一切无恙,可究竟是咋样,咱们谁也不知道!天玄门的内奸也不知道被挖出来没,她那个当掌门的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赖小五口中的“小叫花儿”,是天玄门掌门尹昊的独生女——尹飞灵。当年,若不是扮成小叫花儿的尹飞灵出手相助,赖、樊二人早就死在侍天商的手中。
后来,尹飞灵在天波楼大弟子殷少离的护送下,回到了天玄门。而赖小五、樊华则投入天波楼门下,前者拜楼主陆平生为师,后者拜长老韦霄为师。韦霄的女儿韦念安天生患有心疾,大夫说安安活不过豆蔻之年。为了给女儿治病,韦霄不惜铤而走险,竟暗中加入了“玄坛”,为虎作伥,滥杀无辜。他虽醒悟,但最终多行不义必自毙,被玄坛武者灭口——这又是一段漫长的往事了。
听了癞骨子的话,樊华沉默片刻,道:“我也记挂着尹姑娘的安危,但这下山一事,还得从长计议。其一,掌门师伯虽然说话严厉,但字字句句都是为弟子考虑,我二人的确学艺未精,若撞上玄坛之人,怕是无法阻止他们的阴谋。其二……”
说到此处,樊华忽然住了口,只是回身望向伏波院,望向那扇紧掩的木门。
赖小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撇了撇嘴角,伸长胳膊搭上樊华的肩头,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担心安安,想多陪陪她嘛。我知道安安的状况不好,若按先前大夫所言,最多也就一年的命了……”
“不可能!”这一次,倒换樊华开口,斩钉截铁地打断对方,沉声道,“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安安心地善良,单纯可爱,一定能化险为夷!”
赖小五咧嘴一笑:“那不结了!你都说天无绝人之路了,你天天呆在山上陪着她,也找不出个道道来啊!不如咱们一起下山,说不准还能找出这个不绝人的路来。对了,何小子他家不是世代行医吗,说不定能有什么祖传的法子呢?”
听癞骨子这一说,樊华微怔,终是颔首道:“也好。不过你要怎么说服掌门师伯,让咱们下山调查?”
“就师父那牛脾气,你想说服他?做梦吧你!”赖小五斜了樊华一个鄙视的眼神。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这位狡黠的少年郎,挤了挤他仅剩的独眼,斜了嘴角,道:“一个字:骗!这不临近清明了么,咱们就说回家给爹妈上坟,老头子整天唠叨忠孝仁义,保准没半个‘不’字。等咱们下山之后,若真是玄坛那些王八蛋搞鬼,咱们再给老头子送信,找大师兄帮忙!”
说罢,癞骨子伸手一把揽住樊华的肩膀,一边念叨着“走啦走啦!”一边硬拖着这位与自己几经生死的友人朝天波楼的正殿走去,向楼主陆平生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