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昌龄依旧坐在草坪上,头发、眉毛,甚至胡须皆是雪白无一根杂色。手摇着蒲扇,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一圈后,昂然道:“想要老夫入朝,除非拿着国子监祭酒一职相邀,并且黄纸黑字,明明白白的昭告天下,凡大齐领土内,无论国学、民学,皆受老夫管控!否则……”
杜昌龄瞥向陈钰,“老夫便逐了你这混账东西,继续游历天下去!”
“皇上不同意,你凭什么要逐我?”陈钰不服。
“老夫逐你,是为你好,蠢货!”杜昌龄骂道。
“根本不是!”陈钰辩驳,“你远走高飞,是事不关己了,但皇上肯定会牵怒于我!不行,你不能走!紫芙、紫菀,赶紧去将大青牛给我牵去华羽院扣起来!”
裴京墨等着他们师徒闹够了,才缓缓插话道:“自中元帝重文轻武开始,为避免再出现文举大一统,不受帝王掌控的局面,才将国子监权利分散为如南山书院、梨山书院等国学,又大力扶持如太华山书院等民学。先生想将它们集中起来,皇上势必是不会答应的。”
“条件老夫提出来了,答不答应,那是他的事。”杜昌龄道。
裴京墨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皇上头痛去吧。暮色已至,先生还等什么,继续酒局吧。”
一听喝酒,杜昌龄立即二话不说的起身,要跟着他去。
“等一下。”陈钰叫住两人,主要是叫住裴京墨,“你昨日答应过我,要将裴公子解毒的药方写给我的。”
“拿纸笔来吧。”裴京墨道。
宛童立即将纸笔拿过来,铺在了就近的观赏石上。
裴京墨拿起笔,未经思索,便一挥而就。
他字写得潦草,陈钰一个也不认识。但见杜昌龄没有吭声,便半信半疑的收了起来。
而裴京墨,也没有跟她多做解释。将笔递还给宛童后,便同杜昌龄一道走了。
陈钰看着他们往塔楼而去的背影,嘀咕道:“师父收我为徒,一定是觊觎金家的酒多。”
宛童几个都掩唇轻笑起来。
陈钰看看手里的药方,又看看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最后摇着蒲扇,心情愉悦的回了华羽院。
随意的用了几口饭,又写了近四十张请柬,亥时已过一半,空青方才回来。
陈钰示意花楹给她倒茶,又示意宛童和天冬给她将留着的吃食端上来。等她歇够、吃饱后,才问起她跟着陆映月去查寻马嬷嬷下落的结果。
“马嬷嬷已经死了,尸体被人扔在乱葬岗。”空青说完结果,才详说经过道,“曹府的下人说,自曹大人被杖责处死后,马嬷嬷便失了踪影。不过,经过陆小姐的细问,确定曹大人在将马嬷嬷买回去后,马大人曾到曹府盘问过马嬷嬷。”
“那就是说,我们昨日的猜测,都是对的。”陈钰总结道,“散布谣言的人,就是皇上。”
空青点头。
本就已经有了答案,马嬷嬷的死,不过是证实答案是对的而已。
陈钰对这结果,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对于应对谣言所采取的暂时不修建‘百善堂’这件事,因为云华公子的那句‘确实不太好’的话,又染上了几分的不确定。
“小小姐明日不是要去定国王府见公子么,”紫菀出声提醒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留着明日过去问公子便是。时辰已经不早了,小小姐还是早些歇息吧。”
陈钰想想,也有道理。
便听话的搁了笔,洗洗后,睡了。
第二日。
陈钰早早起来,又写了十来张请柬后,正打算用早饭时,金氏过来了。进屋不等陈钰接迎,便道:“我同你一起去定国王府。”
陈钰下意识的问:“送给定国王妃的那柄团扇已经绣好了?”
金氏点头,从半夏抱着的锦盒中拿出来,递向她。
金氏的女红,是跟着名家学来的。只是绣一柄小小团扇,绣工自是不在话下的。陈钰瞧着扇面上晃如实物一般的景致,酸溜溜道:“定国王妃一定会很喜欢。”
金氏瞧她两眼,笑说道:“你要喜欢,回头母亲再给你绣一柄便是。”
“算了,我可舍不得让母亲累着。”将团扇递还给半夏,让她收好后,陈钰挽住金氏的胳膊,两人去到偏厅。待花楹几个,重新备了早饭后,两人边吃边聊着陈离在定国王府的学习。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饭也吃完了。
胜业坊到靖恭坊,比从东市到靖恭坊要远一些。
好在现在不用再解毒,陈钰和金氏得以在用完饭后,还歇着喝了半盏茶,才起身坐着马车出发。
到定国王府时。
佘嬷嬷和王管事,亦如从前那般,早已经在大门外候着了。
搬下吃食,互相说着日常的闲话,进了大门,坐上软轿,很快便到了清心院。
“去吧,还是先前解毒的后院,阿离一早就在那里等着你了。”不等陈钰见礼,定国王妃便面色温和的招来月见,让她领着陈钰过去。
自打七月十五日,他救她出太阴府后,到今日为止,他们已经有八日未曾见过面了。陈钰踩着阳光,进到后院,抬眼看到书案后,安静沏着茶的裴京墨,嘴角不自觉的便扬着笑,道:“你没事就好。”
裴京墨抬眼看她,目光温和,一如过往。让她在书案旁边的椅子中坐下后,递给她一碗茶,而后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陈钰轻饮一口茶。
是荷花茶。
目光微微一涌,她扬眸看着他,问道:“前日我在万年县衙,也曾喝到荷花茶,那茶……”
“是我让人送去给你的,”裴京墨浅浅的勾一勾唇,“荷花茶不仅可解暑除烦,还能生津止渴。”
“你是怕我听到那些谣言,气怒攻心?”许是裴京墨已经救过她数次的缘故,以往跟他相处,还多少设有男女之防。但今日同他坐到一处,却只余心安。
“原本是有此担忧。”裴京墨低笑道,“不过显然是我虑了。”
“刚听到的时候,确实很生气也很着急,”陈钰如实说道,“后来去许府的路上,打杀了一个挑衅之人后,气便消了。”
说着,陈钰又喝了口荷花茶后,说道:“在何大人那里喝到这个茶,我还以为,是你也去了万年县衙。”
“是去过。”裴京墨指尖轻点着茶碗,慢声说道,“不过是晚上过去的。定国王府外面,有不少人在盯着,白日不方便出去。”
陈钰顺他的话,看一眼外边,试探着问道:“盯着你的…是皇上的人?”
裴京墨‘嗯’一声。
“姐,”在旁边一等再等,就等着陈钰问候的陈离,终于等不住了,“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裴大哥的?”
陈钰脸颊一红,“还不都是一样!”
陈离想说‘哪里一样了’,对上裴京墨隐隐警告的目光,却只能委屈的撇一撇嘴,不情不愿的说道:“那你继续和裴大哥说话吧,我要看书了。”
陈钰看看他,又看看裴京墨。
在裴京墨温润从容的目光中,她搁下茶碗,起身从花楹手中接过食盒,提到陈离身边,将带来的茶果点心,一一摆到他手旁,“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这些都是姐姐为我准备的?”陈离仰头问。
“不是。”陈钰逗他。在他失望的背过身子时,轻笑道,“不过,是我特意吩咐秦叔为你准备的。”
陈离迅速放下书,转身回来,接过陈钰递来的参汤,喝过半碗后,又拿起块蜜瓜,塞到她的手中:“姐,你也吃。”
陈钰应好。
吃完蜜瓜,再拿荔枝时,陈离歪头看向那方的裴京墨,“姐姐没有给裴大哥带吃的?”
“带了的。”陈钰顺他的目光,也看了眼裴京墨,“我今日过来,除了看望你之外,还有些事想要请教裴公子。所以你先吃,等你吃完,我去请教裴公子时,再给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