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容宣沉浸在秦俭将为人父的喜悦中时,燕国却陷入了一片凄风苦雨之中——在位近五十年的燕王于今岁最后一个秋日的深夜病逝,太子燕如灵前继位为新王。
为此凄苦的不止有燕王遗留下来的那大堆或老或幼但都膝下无子、即将被送至王陵为老燕王陪葬的嫔妇,还有那些为了燕王之位汲汲营营许多年却最终失之交臂的公子们,他们的下场恐怕比将要殉葬的女人们好不到哪里去,因为燕如可不是老燕王,燕国公族即将拉开大减员的表演序幕。
时至今日,除去幽居深林沼泽之地难为世人窥探的剑南国,九州之上,王土之内,商天子麾下的各国诸侯新生一代正式更迭完毕,更年轻的掌权者次第登场。
其中,以秦国疆域为最广,以赵国朝野为最稳,以魏吴经济为最富。至于燕国,虽是正统贵族,然每每提起却总是令人唏嘘。
“今岁犬戎再度提前南下,至今已抢掠燕清水、丹夏和闻远三县,各城被夺粮草近半。不仅如此,丹夏城内妇人亦被胡兵掳走,而燕军依旧败多胜寡,在党峪关内连连退却。”燕国借粮的国书又发到了范子兴案头,他翻着太仓的账目,秦国今岁整体秋收经济皆稳,但仍不算富足,他还是一粒米也不想出。
“犬戎竟已攻破党峪关?”容宣闻此不由得有些震惊,一声“废物”险些脱口而出,幸好话到嘴边又及时咽了回去。“燕军怎会如此疲软无能,那关隘与长城修了还有甚用处,堂堂一国之塞尚不如一家之壁挡得风雪,燕国边境黎庶甚苦也!”
“君上,今岁平安郡奚县水患肆虐,粮食歉收,奚渠修整已迫在眉睫,且凛冬将至,需得有备无患才是,臣下以为太仓不宜动用。”治粟内史宋丘亦是万分不愿,秦人种粮攒粮多不容易,秦国自己都不够用,作甚还要白给燕军,燕国年年抵御犬戎失利,找秦国借粮食倒是借上瘾了,难道秦国还要一直白养着不成!
“与民休息至今各家才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丁点儿余粮,黎庶尚且支绌,太仓还需防着天灾人祸,并非不给,只是手头亦不宽裕。”容宣令范子兴如是去回燕使。
说实话,他也是一粒米都不想给,但两家毕竟还是“患难与共”的盟友,冷眼旁观不但会显得秦国小气无情,且有碍于秦国在天下人面前的信用,学谁都好,万万不能学赵韦失信于人。
“不着急,新王登基需得遣使前往拜会,先看燕王有何表示我们再决定是送还是粜。”据萧琅所知,燕王私库那可是富得流油,不像她秦国的私库,几乎一穷二白,平日里赏赐功臣都有些捉襟见肘。
“君后所言是极!”宋丘极为赞同,能赚钱的买卖还是可以做的,但白给不行。
容宣偷偷挠着萧琅的手心,同她密语,“夫人如此擅长积攒家业,甚好!”
萧琅嫌弃地抽回手,白了他一眼,搂起裙子和文书坐得离他丈远。走动间,发髻上的玉石与金银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险些迷了容宣的目光与心神。
宋丘事毕离去,范子兴依旧翻着文书,说到招贤令一事时他不免为之太息,看来效果并不乐观,甚至令人十分失望。“真才实学者鲜,沽名钓誉者众。”
“不急,再使各郡县主动些,尤其是以渭郡为首的西部各郡县,勿论出身,但欲面谏寡人者皆可来都。”容宣倒是习以为常,东原尚在时他亦年年颁布招贤令张贴于宫墙之外与各郡邑,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招到一星半点的正经的有学之士。
萧琅觉得这君臣二人的眼界太窄,“秦国之内无贤才,秦国之外未必没有。”
范子兴捋须思忖片刻,答道,“君后所言有理,然此举极易引狼入室,臣下以为不妥。”
“谋士祸国之例不在少数,是否颁布天下招贤令还需三思。”范子兴所言非虚,容宣不得不防,是因秦国初立未几,又经多年战事消耗,黎庶教化、民生经济等根基尚未稳妥,有些风险实难承担,稍有不慎即步旧尘。
但放弃招揽别国贤士他又觉得万分可惜,保不齐哪里便有一位怀才不遇的贤臣良将等待伯乐出现慧眼发掘,秦国多一位人才便多一分机遇,少一位便是为别国增砖添瓦,于秦国而言十分不利,只是高收益通常伴随着高风险,着实令人纠结。
“臣下倒觉得叔母的提议可以一试。”秦俭竟一改往日保守中庸的做派,意外地站在了萧琅这一边,“如今的秦国算是新贵,叔父正当加紧树立威信、收揽民心,而令黎庶百姓与有识之士信服敬重的最显著的办法之一便是广纳天下贤士,立一个选贤任能而不论身份的典型,如此贤士方敢四野来臣。谋士误国古今皆有之,但岂能因噎废食,错失大好人才?”
容宣闻言,立时沉吟不决。
范子兴却是依旧犹豫,“公子所言在理,但这毕竟关系到秦国社稷的安稳。所谓人心难测,再加上八方学士本就鱼龙混杂,万一差池,便是将秦国与秦国的黎庶百姓架在火堆上烤啊!”